林帆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叮铃铃的脆响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股浓郁的咖啡豆烘焙香气和若有若无的轻音乐，瞬间将他与门外喧嚣的城市隔绝开来。

这间名为“午后”的咖啡屋，从墙上挂着的不知名画作，到角落里姿态慵懒的绿植，再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文艺气息，无一不与他雷厉风行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更习惯的是窗明几净、气氛严肃的会议室，而不是这种光线昏暗、情调暧昧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不大的空间里迅速扫过，很快就锁定了靠窗的那个卡座。

景红秀正端坐着，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与环境不符的端庄。

她对面，两个女孩显得有些局促，其中一个正是他此行的主要目标——景红梅。

林帆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他高大的身影在略显拥挤的咖啡屋里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随着他的走近，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三个女人瞬间安静下来。

“林先生。”景红秀率先站起身，语气恭敬。

景红梅和她旁边的女同学也慌忙跟着站了起来，景红梅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地喊了一句：“林……林帆哥。”

旁边的张婷则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微开，既有商界精英的锐利，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闲适。

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她不敢直视。

“坐吧，不用这么客气。”林帆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在景红秀对面坐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景红梅的身上，然后又扫了一眼她身边的张婷，最后才看向景红秀，问道：“快餐店最近怎么样？经营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句开场白，公事公办，瞬间将这里的气氛从文艺的午后闲谈拉回到了商业会晤的轨道上。

景红秀立刻进入了状态，汇报道：“一切都好，林先生。营业额很稳定，老顾客也越来越多，后厨和前厅的人员都已经磨合得很顺畅了。”

“那就好。”林帆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对话进行到这里，张婷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彻底明白了自己是个多么多余的存在。

这哪里是同学间的下午茶，分明是一场老板对下属的工作审查。

景红闻言，她能感觉到身边的景红梅有多紧张，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激、敬畏和一丝疏离的复杂情绪。

而那个叫林先生的男人，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张婷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坐立难安。

她悄悄碰了碰景红梅的胳膊，用气音小声说：“红梅，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景红梅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张婷逃也似的离开了座位，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叩”声，仿佛是她仓皇心跳的伴奏。

随着这个“外人”的离去，卡座里的气氛反而更加凝滞了。

景红秀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帆的意图，他今天来，重点显然不是快餐店，而是她的妹妹。

为了打破这片刻的沉默，她主动开口，试探着问：“林先生，吕秘书……她是不是不做了？”

她记得上次在医院，一直跟在林帆身边的是一位姓吕的干练女秘书。

林帆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神色不变地回答：“嗯，辞职了。”他没有过多解释，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话锋一转，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了那个从他坐下开始就几乎没抬过头的景红梅，“红梅，你快毕业了吧？有没有考虑过读研究生？”

终于来了。

景红梅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她就知道，这顿“下午茶”没那么简单。

她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慢慢抬起头，迎上林帆探究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要将她所有的伪装和退缩都剖开。

“我……我没打算读研。”她声音很低，但还算清晰。

“为什么？”林帆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是专业不喜欢，还是有别的打算？”

“都不是……”景红梅的声音更小了，“主要是……家里的条件，不太允许。而且，现在研究生毕业也不好找工作，我想早点出来，帮姐姐分担一些。”

这理由听上去无懈可击，既懂事又体谅家庭。

但林帆是什么人？

他在商场上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番话背后的怯懦和逃避。

他当初之所以愿意出钱出力帮这对姐妹，不仅仅是出于一时的同情，更是看中了景红秀身上的那股韧劲，以及景红梅作为名牌大学生的潜力。

在他看来，这是一笔长线投资，快餐店是短期的物质回报，而景红梅的未来，才是更重要的价值所在。

可现在，这个他寄予厚望的“投资品”，似乎打算提前折价清仓。

他的语气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家里的条件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自己的职业规划。既然不读研，那你打算做什么工作？想过去哪个行业发展？”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炮弹般砸来，砸得景红梅晕头转向。

她哪里想过这些？

她的大学生活，就像是漂浮在一条既定航道上的小船，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去图书馆，毕业仿佛是遥远彼岸的灯塔，她知道总会到达，却从未认真想过靠岸后要做什么。

“我……我还没想好……”景红梅的头又垂了下去，声音细若蚊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帆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不是没有耐心的善人，他投入的每一分资源，都希望看到相应的回报。

景红秀把快餐店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让他很满意。

可景红梅，这个本该拥有更广阔天地的大学生，却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拒绝展望未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所有的引导和规划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声无息，毫无反馈。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跟她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

林帆索性不再看她，彻底将她当成了空气。

他转头望向景红秀，脸上的紧绷线条柔和了些许：“你呢？是不是比我这个甩手掌柜清闲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景红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林先生对妹妹彻底失望的表现。

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店里的事情都理顺了，确实还好。每天按时开店关店，比之前轻松多了。”

“那就好。”林帆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上次说的那几个踢球的，最近还有没有来骚扰你？”

景红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如实回答：“来过几次，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坐在店里不走，影响其他客人，有点烦人。”

她不想把这点小事麻烦林帆，但对方既然问起，她也不好隐瞒。

“烦人？”林帆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冷意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