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更是用自己的薪酬,去帮助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子和孩童。”
“她告诉我,之前她做事,是凭着直觉,凭着这些年来积累的生活经验,而读书之后,她发现,要是之前能够明白这些道理,也许她的人生不会走这么多的弯路。”
慕容奕听着乌止的讲述,有些讶异,
“后来,我们一起出资,在纺织厂旁边建了女子学堂,请了落魄世家的贵女们来教厂里的孩子们识字算数。”
乌止抬起眼,看向慕容奕,目光清亮如水,“去年萧州时疫,官府一时措手不及。
是她带着药铺的伙计和庄里的妇人,根据太医署公布的方子,日夜赶制防疫药包,不顾危险,组织人手在城门口、街巷间低价甚至免费发放,稳定了民心,帮了官府大忙。
事后,萧州刺史亲自递了谢帖,称她‘巾帼不让须眉’。”
“皇上,”乌止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娟娘从前只是个会挨打、逆来顺受的妇人。
可给她一个机会,她便能从泥泞里站起来,不仅能独当一面,更能惠及一方乡邻。
女子的力量,从来都不小,只是被深闺高墙、被所谓的‘规矩’困住了。
读书明理,能让她们知道,除了依附父兄夫婿,人生还有别的可能,还能靠自己的一双手,挣一份尊严和安稳。
一个明事理、有见识的母亲,能影响儿女的品性与格局;一个豁达、有智慧的祖母,能福泽整个家族的门风。这岂止是影响三代?”
她没有直接回答慕容奕关于朝堂的问题,而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从绝望中挣扎出光芒的例子摆在他面前。
慕容奕沉默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软榻的扶手。
他想起慕容珺在军中的威望,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在她面前心服口服。
想起乌止这些年总能在他为某些贪腐或无能官员头疼时,不经意地点拨一两句,让他茅塞顿开。
女性的力量,细腻、坚韧、有时甚至更为果决,确实能弥补朝堂上那些只会引经据典、争权夺利、有时却脱离实际的官员所欠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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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文华台。
明慧书院与士子们的比试,吸引了几乎全城的目光。
慕容奕一身藏蓝色锦袍,打扮成南来的富商,带着同样装扮成富家夫人、戴着帷帽的乌止,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慕容珺则是一身庄重的公主朝服,金冠束发,端坐于主位旁。
她年纪虽小,但眉宇间的沉静与威仪,无数女子看着慕容珺的目光满是崇拜。
九岁的圣公主,能够平定西域,为大盛开疆拓土。
她们虽然不能上战场杀敌,但她们相信,在朝堂之上,她们也绝不会输给那些男子。
比试分为三项:数理、断案、策论。
问财一项,明慧书院派出的是一位家中经营绸缎庄的女子,名唤苏婉。
她对市舶司关税细则、漕运损耗核算、田庄产出与赋税关联等问题的见解,数据详实,计算精准。
尤其在对江南新式纺织机推广后,对民间纺织业格局和朝廷税收潜在影响的论述上,角度新颖,让几位被邀请来作评判的户部老吏和商会会长都暗自点头。
而对面的士子,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藏富于民”、“轻徭薄赋”的大道理,却显得有些空泛,在具体操作和数字敏感度上落了下乘。
最终,苏婉以对“如何防止丝绸核心技术外流”提出的具体管理策略,赢得评判青睐,险胜第一局。
断案一项,试题是一桩复杂的民间田产纠纷案,涉及兄弟分家、契书真伪、邻里证词等多重因素。
士子逻辑清晰,条分缕析,严格依《盛律》而言,主张严惩伪造契书者。
而明慧书院出战的,是一位曾在京兆尹府做过文书女吏的女子,名叫周晴。
她则更注重人情世故和细节推敲,她敏锐地指出了卷宗中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一个老妇在不同时间段的证词存在细微矛盾,并结合当地风俗,推测可能存在受人胁迫或记忆混淆的情况。
她没有完全否定士子的观点,但提出了一个先查明证词真相、再进行调解或判决的方案,力求既能维护律法尊严,又能化解家庭矛盾,避免兄弟彻底反目。
这番兼顾法理与人情的剖析,让担任裁判之一的刑部老侍郎都抚须良久,最终评判周晴的方案更利于“案结事了”,明慧书院再胜一局。
最后一项策论,题目是“论边关互市之利弊”。
士子洋洋洒洒,从儒家理念,写到巩固边防、展示天朝气度,文采斐然。
明慧书院的女子则侧重论述如何规范互市管理、设立专职机构、制定详细商品名录与税收标准、防止战略物资走私、以及如何利用互市往来人员复杂之便,建立情报网络等具体措施,文风朴实,但针针见血。
最终评判,双方各有所长,难分高下,定为平局。
综合三项,明慧书院以微弱优势胜出!
结果一出,全场哗然。
佩服的掌声、羞愧的叹息、尤其是那些落败士子难以接受的窃窃私语和铁青面色,交织在一起。
乌行适时站起身,声音清越而沉稳,传遍全场:“今日比试,意在切磋,不在输赢。
既已证明女子才学不输男子,于经济、于刑名、于国策皆有见解,还望诸位士子收起偏见,以才德论英雄,而非以性别断能力。”
慕容珺也起身:声音带着一丝稚嫩,更多的却是鼓动人心:“天下才俊,无论男女,皆可为国效力,共筑盛朝江山!”
她目光澄澈而坚定地扫过那些面露不服的士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威仪与气度,竟让不少人心头一凛,噤了声。
回宫的马车里,慕容奕一直沉默着,手指轻轻敲着车窗框。
乌止取下帷帽,靠在他身边,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轻声问:“皇上,明日朝堂,怕是又要热闹了。”
慕容奕揉了揉眉心,叹道:“热闹?怕是炸开锅才对。那群老臣又要说什么伦理纲常不可乱……”
他顿了顿,忽然侧头看向乌止,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枝枝,今日看到珺儿坐在那里,朕忽然在想,珺儿若是皇太女,也不错……”
乌止心中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紧。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异,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与颤抖:“皇上,珺儿……她还只是个孩子。心性纯良,只知道为国为民,尽己所能。你说的那条路……太难走了。
这还是乌止和慕容奕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触及“立储”这个敏感话题,而且对象还是慕容珺。
慕容奕看着乌止低垂的眉眼,感受到她身子的微僵,知道乌止在担心什么。
他不再多说,只是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朕知道难。前路必然荆棘遍布。但朕的女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他心里那个关于继承人的、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亲眼见证了慕容珺的风采和明慧书院女子的才学后,似乎又清晰、坚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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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前朝因女子比试结果而暗流汹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明日注定不平静的朝会之时。
清芳阁内,乔才人对着铜镜,惊恐地抚摸着脖颈上那几点已然淡去、却仍隐约可辨的红痕,心慌意乱。
那日……她明明已是万分小心,怎会被风拂起了衣领?
她想起日前在御花园偶遇娴婕妤时,对方那看似不经意、却意味深长的一瞥,更是坐立难安。
而娴婕妤宫中,心腹宫女正低声禀报:“娘娘,查到了,这几日夜间,清芳阁西侧角门附近,确有陌生的小太监身影出没,身形不像内务府指派过去的。
还有……乔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前日曾悄悄托人往宫外送过一包东西,像是……男子的衣物料子。”
娴婕妤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乔才人,她与人私通?她,她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