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要我管,哥哥还要我管。怎么,本王在你眼里,是倒插门了不成?”
这人微眯起眼睛,脸色不善。
崔冉被她拥在身前,经她方才一闹,鬓发有些松散,一缕墨发垂落下来,与她的发辫交织在一处,像是攀附乔木的蔓草一样,极温柔纤弱。
“我怎么会这样想。”他轻声道,“是知道你待我好,才敢求你。”
面前的人眉心一动,像是让针扎了似的,目光竟不自在地闪了一闪。
“你这阵子,也没出过王府啊。”她手指在他腰间勾了一勾,笑得戏谑,“学得倒是越来越会了。”
他只一味温顺而沉默。
就听她粗声道:“知道了,不过最近不行,等本王忙完了练兵的事再说。”
他闻言,心里稍稍一松,却也不免有几分失落。
踏实的是,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既然肯答应,就会做到。失落的是,也不知道她这一忙,要忙到什么时候,去见崔宜的事,究竟哪一日才能成行了。
“好。”他低低道,“你近来操劳得很,要多照料身体。”
“操,劳?”
赫连姝擡起眼来,唇角扬得很高,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很是耐人寻味。
“还行吧,本王不觉得累。”
他让她看得脸上不自觉地热起来,总疑心她是想到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地方去,但又不能顺着她,开口与她辩,不然必有一番捉弄要等着他。
他只作不明白她的意思,道:“怎么练了一整个冬天的兵,如今还没有完。”
“因为今年就要攻打齐国了,正是紧张的时候。按照母亲的意思,大约要趁着夏天,行路方便,草肥马壮的时候动手。”她道,“眼下正是事多的时候。”
谈起正事,她片刻前嬉笑的神色就全然不见了,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容来。
要在往日里,崔冉是很识趣的,并不会多问政事,说实在话,也是对这等打打杀杀的事,从心底里不大愿意听。但他眼前倒是忽地想多了解一些,不为别的,只为了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得空,带他去见崔宜,以及……
她会不会要丢下他,领兵出征。
“竟这样忙。”他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好像只是随口闲话,“你们姐妹不是有四个吗,怎么我如今听着,竟像是什么事都落在你的头上了。”
面前的人望着他,低笑了两声,“开始管起本王的事来了?”
他抿了抿唇,算作是默认。
她倒并不因为他多问政事,而显出不耐烦来,反倒轻挑起眉梢,现出一副让他盘问了,还颇为高兴的样子。
“我大姐病恹恹的,顶不了什么事,老四年纪还轻,大事也不能靠她。到头来只有我和二姐两个,能让母亲差遣。”
她撇嘴道:“还不是你给本王找的好事。为了替你们陈国的皇太女脱罪,母亲对我发了好一通脾气,原本只须我练兵的,如今算是责罚我,将出征要准备的一应事务,都派到了我手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从我手里过一遍,理顺了才呈给她,烦死人了。”
崔冉起先听着,心里还歉疚,越往后听,却忽地觉出些异样来。
“大可汗把这,算作是责罚?”
“怎么?”
他放在心里思量了片刻,总觉得透着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此番与他一同受了骗,替皇太女求情,触怒了大可汗,照常人的念头,总该是认为她处事轻浮,难当大任,停了她手头一切要务,要她潜心思过才是。怎么反而将出征这样大的事交到她手上。
这还能称得上是责罚吗?
如果要说是将功折罪,仿佛也有些道理,可是这终究是兵权,怎可儿戏。
将出征前的一应事务都交由她操办,随后才递交给大可汗定夺。这哪里是一个受罚的皇女,反倒俨然是大可汗的副手,呼之欲出的……储君。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赫连姝见状,就笑了一声,“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他想了想,当真问:“在这之前,这些事情可还有旁人在管吗?”
“有啊,我二姐。”
“她……作何反应?”
“这还能有什么反应,”眼前的人很不解其意,耸了耸肩,“这事一直是她忙着,如今有人能替手,让她歇歇,难道还不高兴吗。”
“她这样同你说?”
“是啊,她眼看着我忙得头上冒火,还有闲心开我的玩笑呢,说是母亲自幼宠我。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瞧出来的。”她道,“等到把事情丢回她手上的时候,我必定也要笑话她去,让她专说风凉话。”
崔冉垂眸沉默了半晌,心里挣扎得厉害。
“干什么?”这人奇道,“学木头呢?”
他轻摇了摇头,“你……罢了,我也不是一定说什么,但你往后对二皇女,稍微小心一些。”
赫连姝望着他,微微皱起眉头来,“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储位,没有半点心思,但你二姐未必这样相信。谨慎一些,终归是没有错的。”
眼前的人有一会儿没说话,盯了他几眼,才哈哈大笑出声。
“你可不要挑拨本王和我二姐。你们陈国人最爱姐妹相争,自相残杀,那一套我们可不稀罕。”
她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道:“我和二姐虽然不是同父所生,但年岁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我被我爹训的时候,也都是二姐替我开脱,感情就和同胞姐妹一样。要说别人对本王有异心,或许可以,但二姐,不可能。”
崔冉听着她言之凿凿,也没有话可以辩。
总之,这也只是他心里隐约的猜想罢了,并没有实据,何况以他的身份,的确是再多说些什么也不合适,她也听不进去。
“嗯,我知道了。”他低着头道。
赫连姝瞧了他几眼,大约是见他脸色落寞,擡手在他颊边捏了一下。
“行了,本王没怪罪你。”她道,“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一件东西来,递到他的手里。
崔冉倒没想到还有此节,定睛去看,待看清那东西的时候,就不免更惊讶了。
那仿佛是一副手套。
只是与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同。
在陈国,冬日里出门为防寒冷,也戴手套,不过都是以绸缎制成,内里夹棉,更像是两个厚厚的袖筒子,指尖能够从前面露出来。
而眼前的这一副,用的仿佛是小羊皮,模样并不十分好看,但胜在暖和,十个指头都裁得分明,戴上去密不透风。
赫连姝瞧着他发怔,努了努嘴,“试试。”
他依言接过来戴上,微微活动了一下。
相当合适,就好像比着他的手量的一样。
这人也好像很得意的模样,伸手与他的手相扣,慢条斯理地端详,“本王记的尺寸,还挺准的。嗯,做得不错,改天赏她们吧。”
他面对这副场景,忽地就想起了这几日夜里,她是如何扣住他的手,将他按倒在床帐之间的,心里忍不住荡了一荡,面上倒还镇定。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前些日子不是把手给冻了吗,自己都不记得?”她翻了翻眼睛,好像嫌弃得很,“本王的男人,出去将手一伸,冻得跟萝卜似的,像什么样子。”
他抿了抿嘴,也只当是好话听了。
“行了,”她作势要起身,“本王还有点事要办,回去了。”
他没忘了,他还让她揽着坐在她腿上,连忙就站起来,一边要替她去拿斗篷,一边道:“那我送你。”
不料,斗篷拿回来了,这人却仍坐在椅子上不动。
“怎么了?”他奇道。
赫连姝嘴角上扬,盯着自己膝头上某处,“没事,本王就看看。”
他听得云里雾里,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蜜柑色的裙子,颇为明亮,膝上的位置,竟染了一片水渍,格外显眼。
他一怔,随即陡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瞬间红得如虾子。
眼前的人笑容里满盛着不怀好意,仰头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他只顾脸上滚烫,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他……他先前被她揽在身前戏弄的时候,不慎留下来的。
他方才觉得身子有异,心里还想着,不要染在她衣裙上,让她发觉了,必要嘲笑。不料后来与她说了那一席话,竟给忘了。
赫连姝见他不言,笑得越发轻佻,竟还伸手去摸,口中道:“这是什么,让本王来仔细瞧瞧。”
话音未落,手竟一下被他挡开。
他一改这些天来对她的敬畏有加,拉着她的手臂,就要将她往门外推,“你不是还有公务吗,快些走吧,不要耽误了。”
以他的力气,原该是拉不动她的,这人却好像十分给面子一样,被他推搡出门的时候,还装作踉跄了两步。
只是他飞快地关门时,听见外面远远地飘进来一句:“小东西,脸皮真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