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听见系统的话,猛然怔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的珈澜。他似乎不愿被人察觉异样,也跟其他人一样低头吃了几口东西,举止自然得与正常人没有区别。
沈棠眼眶倏地红了,心头酸涩得发胀。
珈澜一向是那样骄傲的人鱼殿下,如今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甚至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若不是系统提醒,沈棠心想:珈澜大概会一直这样伪装下去,一辈子也不让人看穿真相。
晚饭过后,回到宫殿休息时,沈棠独自去见了珈澜。
他刚将外衣搭上衣架,只着一件白色缎面衬衫,身形清瘦挺拔,仅是静静站着,便如天神亲手雕琢的塑像,清冷出尘。
他似乎正准备休息,见沈棠来了,神色略显无措,“棠棠,你……怎么来了?不去陪陪萧烬他们吗?”
这话若是从前的珈澜,绝不会说出口。
他不过是怕她靠得太近,察觉他身体的异样。
沈棠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
青年的腰身劲瘦有力,却与从前截然不同——不再柔韧温暖,而是冰冷、僵硬,如同没有生命的物体。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会紧张得绷紧身体,或是因喜悦而体温升高,她曾那样熟悉他胸膛里炽热跳动的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腔,能听得清清楚楚……而今,她却像抱着一块木头、一块石头,毫无回应。
沈棠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抱我了?”
青年的手缓缓抬起,环住她的腰。
明明是深爱的伴侣,他的动作却谨慎得像在努力丈量,力求与从前分毫不差。
沈棠闭上眼,声音里含着一丝苦涩,“你闻闻,我今晚喷的是哪款香水。”
青年注视着她,喉结微动,说不出一个字。
“你闻不到了,对吗?”
“……”
“你也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
“你也……闻不到我的气息了。”
“……”
沈棠更用力地抱紧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问,“还能感受到我吗?”
青年始终沉默,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他不想让她担心,却也无法否认事实。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原来,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啊。
沈棠把脸埋得更深,悄悄抬手拭去脸上的湿润,泪痕沾湿他的衣襟,可他察觉不到。
她却没有如想象中崩溃,反而仰起脸,朝他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只是眼角还泛着红,“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找回真正的身体!”
她要他回来。
是完完整整地回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人半鬼,游荡人间。
“棠棠……”珈澜涩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他稍稍松开她,低头凝视她湿润的眼角,动作有些迟缓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另一只手抚过她柔软的长发。
即便这具身体什么也感知不到,他的灵魂却仍存有记忆的本能,仿佛真的触到她的发丝。修长如玉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一如从前那般自然亲昵,像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轻声说,“别难过,这没什么的,能以这样的形态继续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珈澜原以为自己会永远消失,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鲜活的沈棠,还能同她说话,还能触碰到她,还能留在她身边——即便只是借着一具人偶般的躯壳,于他而言,也已足够。
沈棠却执拗地摇头,“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郑重立誓,“只要琉夜再出现,我一定会抓住他,把你的身体夺回来——”
“我不准。”珈澜手指轻抵住她的唇。
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他,此刻却难得严肃,摇头道,“棠棠,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真的很满足了,别再为我涉险了。”
他清楚琉夜的实力有多强。
是他自己不慎被算计,失去了身体,这后果不该由她承担。
琉夜此次虽暂败一局,日后必会更加戒备。随着污染地的蔓延,他的力量只会愈来愈强。
即便将来再遇,沈棠他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为他夺回身体而与琉夜为敌,甚至可能招致更猛烈的报复。
这对她而言,太危险了。
珈澜低头凝视怀中的雌性,修长冷白的手指轻抚她微蹙的眉心,嗓音温柔而低沉,“我本是被衍生出的次人格,还能保留意识,陪在你身边,已经很好。”
“于我而言,最无法承受的,是失去你。”
他反倒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还能以精神力“看见”、“听见”许多事物。除了不能进食、无法入眠、失去知觉之外,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澜儿,他骗了你,人格只有强弱之分,并无主次之别。”琉纳斯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沈棠与珈澜皆是一怔,望向缓步走入的大祭司。
珈澜眼中掠过一丝困惑,“父亲?为何这样说?可我根本不是琉夜的对手,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
“父亲,是我太弱了吗?”
若珈澜认定自己只是注定被吞噬的次人格,或许反而不会不甘。
可当他得知自己并非次人格,却仍未能夺回身体,除了不甘,还有更深的愧疚,是他太没用了。
琉纳斯怜惜地望着他,温声解释,“你被琉夜压制,是因他已获得完整的诅咒之力,而你尚未得到历代大祭司的传承力量,自然难以与他抗衡。”
他深深注视着儿子痛苦而沮丧的神情,语气中带着一丝歉然,“而你的力量难以突破至更高境界……是因为我。”
历来海族大祭司的力量,皆是一代传一代。
旧死新生,代代相承,亘古不变。
可珈澜,却是这根主干上唯一生出的特殊分枝。
因此,他一直只作为普通人鱼生活,未曾觉醒祭司一族的力量。
珈澜与沈棠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两人脸上同时浮现震惊。
尤其是珈澜,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父亲,唇瓣微动,却终究未能出声。
琉纳斯替他说出了那句话,
“只有我死去,这份力量才会传承于你。”
他一步步走向珈澜,缓缓说道,“从前未将祭司之力予你,虽有一丝人心难泯的私情,忍不住贪恋这世间繁华,但更多的,是不愿你承受这份枷锁,盼你能逃脱祭司一族的诅咒,如寻常兽人孩子般自由度过一生。”
“祭司一族的力量虽强,却亦是背负重任的镣铐。”
他嗓音低沉,似蕴着深沉的回忆与情绪,“我曾不愿你重蹈覆辙,被此束缚,私心希望你能与伴侣享有常人般的圆满生活,平安顺遂,自由终老……但如今,我想你应需要这份力量。”
“我也不该再自私了,是时候将它交予你了。”
琉纳斯走至珈澜面前,自袖中取出一柄短刃,递至他手中,
声音温柔至极,“好孩子,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