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洛京, 文山坊章府
章慕娆把玩手中的九连环,这已经不是最初的九连环,她解开最初的九连环后, 便在原本的基础上增加难度, 重新设计了一个更难的九连环。
不过这种难度对她来说依旧不算什么, 只是她手中暂时没有比九连环更有趣的玩意儿,只能继续玩九连环。
女婢绿儿走进来道:“小娘子, 太爷来信了。”
因为章家三兄弟已经分家, 在三兄弟的府里, 章丰钊的称呼变成了太爷。
章慕娆眼睛一亮, 她正觉得无聊呢:“快拿来。”
撕开信封,章慕娆便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把那个信封拿出来, 却看到上面收信人写的是“章六郎”。
笔迹很陌生,章慕娆没见过。
六郎在高平还有认识的人?
章慕娆暗自疑惑,直到看完章丰钊的信才明白那是谨王写给她的信。
“让阿翁费心了,我确实考虑不周。”
未出阁的女子给外男写信,这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议论纷纷,章丰钊为了章慕娆着相,误导云煦泽认为章慕娆是男子无可厚非。
绿儿从一开始就不赞同章慕娆给云煦泽写信,她心惊胆战了许久才把心放下:“还好太爷帮小娘子遮掩, 小娘子今后还是莫做这等事了。”
章慕娆正在看云煦泽写的信,因为两人并不认识, 云煦泽没有寒暄,满满的都是干货。
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章慕娆手指勾住头发绕了绕,喃喃道:“原来那东西叫弹簧, 这名字倒是贴切。弹簧虽然不能用在弓弩上,但可以用在其他地方,用处还不少。”
云煦泽把自己的关于弹簧的功能作用都告诉了章慕娆,她脑中一瞬间多了很多想法,眸光越来越亮。
“有趣!真有趣!”
章慕娆拿着信回到书房,随手把信放进木匣中收起来,便坐在书案后开始画图纸。
章慕娆擅长琴棋书画,画画更是得到过书画大家称赞,但她很少画人物画或者风景画,那么精湛的画工全用来画图纸了。
倒是让工坊的工匠赞不绝口,都说如果每个雇主都拿这般详细的图纸让他们制作,他们可就太省心了。
绿儿知道章慕娆一旦画起图纸来就会忘乎所以,她没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章慕娆画图纸。
洛京的冬天比高平冷多了,书房内烧着炭盆,炭火的温暖驱散了寒气。
章慕娆穿着杏黄色深衣,脊背挺直,纤细的手指握着毛笔,左手拿着尺子精准尺度,眸光一直落在图纸上,沉稳又认真。
绿儿无声摇摇头,这么认真的样子做的却不是正事,难怪阿郎总是因为小娘子发愁。
......
高平,风月楼
程允晨担任西曹掾的时日尚短,有很多事并不了解,一直在和蒋晟阳交接公务,直到最近才喘口气,刚有时间就被周北驰约出来。
两人闲聊一会儿,周北驰才进入正题提到水泥一事。
程允晨正色道:“五郎,你插手此事便是逾越了,既然宣威郡郡守已经把此事上奏朝廷,那水泥如何交易便是王府和朝廷的事,宣威郡不能插手,你更不能。”
周北驰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两地相隔甚远,若是你们在商议价钱时花费太长时间,我担心无法在入冬前完成对安州城墙的加固。”
程允晨道:“五郎多虑了,且不说朝廷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王爷心怀百姓,素来仁慈爱民,也不会置安州百姓的安危不顾。”
周北驰听到这话,只能选择相信程允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六郎已经入仕多日,感受如何?”
程允晨道:“甚好。王爷将高平的琐事都交给署衙处理,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公务,蒋长史不允许旁人越权,王爷更不会辖制。”
周北驰问道:“王府属官多数都是高平家族子弟,谨王就这般放心?”
程允晨有些无奈,他和周北驰相处久了便发现,这人才华横溢,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但他有时候说话会没分寸。
就像现在,这么直白地问他这个王府属官,谨王为何放心他们,实在不像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
但程允晨习惯了周北驰偶尔不正常,道:“可能是因为有蒋长史在,王爷虽然不会插手公务,但我们处理的重要公务都会交给蒋长史过目,何况如今高平都在王爷的掌控中,应该没人敢在这种时候阳奉阴违。”
周北驰道:“虽说如此,但能做到如此放权,谨王当真是自信。”
程允晨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五郎,你还要在高平待数月,打算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周北驰变得有些意兴阑珊,随意道:“我本想诗会后便去洛京太学,如今成了宣威郡使者,只能留在高平,每日读读书写写诗了。”
他在家中其实也是这样,只是他好不容易借助诗会扬名有了入太学的机会,因为水泥一事得延后多半年,有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不过水泥对安州很重要,周北驰分得清轻重缓急,他还是会当好宣威郡使者,几乎每个安州人都会把抗胡放在首位。
程允晨问他:“王爷要建书院的事,五郎应该知道吧?”
“此事在高平传得沸沸扬扬,我自是有所耳闻。”
程允晨:“如今郡衙已经和永成坊的住户商量好搬迁的事,用不了多久便会开始建书院,以清匠司的速度,估计三个月便可建成。五郎闲来无事,要不要去书院当个教书先生?”
周北驰愣了:“听说书院建的是墨学,农学和医学,我读的都是儒家典籍,如何去书院教学生?”
程允晨道:“五郎有所不知,书院虽然主要是这三门课程,但是在主课程之余,书院的学生可以学着其他东西当做兴趣,比如四书五经,吟诗作对。”
周北驰有些怀疑:“会去书院的应该都是些普通百姓,他们会对四书五经感兴趣?”
程允晨笑道:“五郎怎么确定不会有人对四书五经感兴趣?”
周北驰哑口无言。
程允晨继续道:“五郎到时可在书院挂名,如果没人选四书五经,五郎便不用去书院授课。”
周北驰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表示他要考虑考虑。
程允晨也不逼他:“若是不愿也无事,只是王爷提到这事时,我第一个便想到了你。”
作为诗会的诗魁,周北驰的才学是毋庸置疑的。
......
谨王府
窦林鑫在和云煦泽汇报搬迁的进程:“王爷,百姓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恐怕需要半月才能搬迁完成。”
云煦泽道:“慢慢来便是,百姓配合搬迁是好事,让
窦林鑫早就明白云煦泽的脾性,忙道:“下官早就约束过他们。”
云煦泽颔首:“本王相信窦郡丞能办好此事。”
“王爷,已经有看到告示的人到郡衙,您可要见见?”
云煦泽眼睛一亮:“是擅长什么的?”
“是个大夫。”
当初张贴告示时,云煦泽想的是既然要招聘先生,索性三门课程一起招聘,他们早就知道相对来说,医学先生更好找,没想到这才几日便有人来应聘了。
云煦泽少了几分兴趣,道:“本王已经将此事交给金旭尧,以后来自荐的人都交给金旭尧考核。”
云煦泽不可能一个个去面试,他养这么多王府属官,不就是指望有人帮他干活嘛。
窦林鑫应声。
窦林鑫前脚离开,程允晨后脚便来求见。
“王爷,周五郎并未立刻答应,不过他对书院有些好奇,只要不对他约束,他应该会答应试试。”
程允晨自然不可能突然找周北驰当教书先生,有这个想法的是云煦泽。
云煦泽只是觉得周北驰要在高平待多半年,这个人才总不能浪费。
他也确实有在书院开设选修课的想法,周北驰只能算是一个尝试,今后根据需要肯定还会有其他选修课。
虽说书院以三门课程为主,但做事不能太死板。
云煦泽道:“朝廷使者应该在来的路上,本王既然将此事交给你,便是相信你,你尽管去谈,有本王给你撑腰,哪怕是朝廷的人,也不敢奈你何。”
程允晨早就问过蒋晟阳,云煦泽对于此事的态度。如今又听到云煦泽有些强势的话,已经明白该如何处理此事,拱手道:“下官明白。”
云煦泽又道:“上元节快到了,洛京一到上元节便会取消宵禁,街上会有各种各样猜谜活动,非常热闹。本王打算效仿洛京,如此重要的日子自然要热闹一番,你们多想些既适合高平又有意思的活动。”
过节嘛,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
南夷岛
在高平准备度过上元节时,南夷岛土著各部落各有各的忧愁,多数人在发愁粮食不够吃,少数人在发愁怎么部落的未来。
作为第一个和高平做生意的部落,这个部落已经不是当初的小部落,他们扩大了数倍,族人不再是面黄肌瘦的样子,孩子们聚在一起玩乐,一片欢声笑语。
与外面的欢声笑语不同,族长骨的房间里满是唉声叹气的声音。
因为部落扩大了数倍,有资格参与议事的人也多了不少,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族长,那些外人已经许久没出现,他们是不是抛弃我们了?”
“虽然我们的粮食还有很多,但总有吃完的时候,族长能不能想办法找到他们?”
“是啊,族长,族里这么多人,若是没了外人给的粮食,我们想活下去太难了。”
虽然自己部落被迫并入骨的部落,但充足的粮食让他们渐渐放下不自在,比起以前整天吃不饱的日子,他们更喜欢现在。
可在本该半个月交易一次的李浩应等人没按时出现,甚至一直都没有出现时,他们开始慌了,他们很清楚现在丰衣足食的日子是怎么来的,没有李浩应等人和他们交易,他们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所以很多人都开始慌了,他们生怕再回到以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骨听着众人慌乱的话语,等他们说完才叹气道:“那些外人的目的很清楚,就是为了逼我们和岛中心的大部落打起来,他们不再和我们交易,便是告诉我们,在和岛中心大部落打出结果前,他们不会再帮我们。”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一变:“可那些大部落怎么可能是我们能打得过的?”
他们还没转变心态,自觉比大部落低一等。
原本的狩猎队长大石随着部落扩张,成了族长骨之下最有威望的人,他扫了那人一眼:“大部落又怎么样,我们现在族人也不少,大家都是人,大部落的人也没比我们多只眼睛,怎么就打不过?”
大石是部落里最勇猛的人,他说话没人敢反驳,但他们心里还是很慌,比起和大部落打起来,他们更想和外人交易。
有人提议道:“要不我们也种地吧,大部落不就是因为种地才不用饿肚子吗?”
随着部落扩张,他们已经不是在岛的外围,而是位于中间位置,这里的土地同样能耕种,而且要比高平的地好很多。
只是南夷岛土著还停留在刀耕火种时期,他们不懂得合理施肥,再好的地在他们手里也种不出来多少粮食。
“种地收成太少,我们得种多少地才能养活这么多人啊。”
他们都曾是在岛外围茍延残喘的小部落,没种过地,对种地养活部落没有信心。
族长骨听得有些头疼,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再想想。”
其他人只能离开了族长的屋子。
大石没走,他道:“族长,别再犹豫了,趁着现在粮食充足,人心还在,我们得尽快对大部落动手,哪怕不能打赢,只要让那些外人满意,他们就会和我们继续交易。”
骨看他,沉着脸道:“大石,我告诉过你,那些外人没安好心,他们逼着我们和大部落打起来,就是为了占据南夷岛。”
“那又怎么样?”
骨愣了,听到这话觉得有些荒唐:“那些外人要占据我们的家,你竟然觉得这没什么?”
大石抿嘴:“族长,如果南夷岛是我们的家,那岛上的人就应该是我们的家人,可在我们快饿死的时候,我们的家人见死不救,甚至等着我们虚弱的时候给我们致命一击,让我们活下去的是那些外人。”
骨提醒他:“那些外人对我们这么好,只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野心,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
大石道:“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们不按他们要求做,我们就会回到从前,会因为缺粮,眼睁睁看着族人们一个个饿死。不和大部落开战,确实能破坏那些外人的阴谋,可对我们部落有什么好处?”
骨沉默了,良久道:“如果那些外人占据南夷岛,你觉得他们还会对我们这么好吗?听说外人对奴隶都是非打即骂,我们到时候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大石轻声道:“但那些外人也说过他们的王是个仁慈的人,我愿意相信他们,如果赌错了,大不了一死。”
一边是已知,一边是未知,未知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但已知的已经确定是地狱。
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去赌未知。
由奢入俭难,已经体会到吃饱肚子是什么感觉的人是忍受不了饥饿的。
骨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大石,大石代表的是部落青壮的意见,即便骨最终不同意,大石也能发动青壮对大部落动手。
骨知道那些外人对南夷岛势在必得,哪怕他能阻止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他已经老了,部落以后会是大石这些年轻人,既然他们想打,那就打吧。
骨无力道:“既然你有了决定,我答应你。但我们一个部落出手没有胜算,需要和其他几个部落联合。”
大石闻言大意:“我去和他们说。他们同样离不开外人的粮食,肯定会同意和我们一起动手。”
“去吧。”
大石兴致勃勃离开了族长家,脸上一扫往日的沉闷,整个人变得精神不少。
随着房门被关上,屋里重新变暗,族长骨坐在主位上,正好是光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被阴影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叹息声。
“希望这不会是族人的劫难。”
......
云煦泽自从吩咐蒋晟阳等人商议上元节的活动后,他们接下来几日便交上来很多提议。
大多都是效仿洛京的上元节活动,比如猜灯谜,挂花灯,又比如踩高跷,舞龙灯。
云煦泽没想到踩高跷和舞龙这种活动,大康已经有了,这两种活动真的传承了很久,哪怕到了后世,一些节日还是有地方表演踩高跷。
他对蒋晟阳等人的提议没有异议,批复后便让他们去准备上元节,只要让高平城热闹起来就行。
云煦泽也没闲着,他看到花灯后就想起来一种花灯——走马灯。
这种灯漂亮梦幻,而且随着人的想象力可以多种多样,最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
他打算让人制作出走马灯,到时候挂在凤栖楼,每层楼都挂上,到时候肯定美轮美奂。他也弄几个灯谜,只要有人答出来,就赠送走马灯,应该能吸引不少人。
毕竟他第一次见走马灯时就被惊艳到了,没道理惊艳不到这帮古人。
云煦泽走到清匠司,说自己想要做一种会自己转动的花灯,这话直接把工匠们干懵了。
他们都是手艺精湛的工匠,制作花灯来说不过是小儿科,动动手指的事,但会自己转动的花灯他们还真没见过。
这就涉及到走马灯的原理了,走马灯看着美轮美奂,本质上靠的是点燃灯内的蜡烛,借助蜡烛加热空气从而产生气流,进而带有走马灯底部的轮轴旋转。
云煦泽虽然清楚走马灯的原理,但他不太清楚该怎么和工匠们解释明白,他就让工匠先制作出一个木质轮轴,然后在制作花灯时把轮轴安装在花灯底部,将本该粘在花灯边缘的纸粘在轮轴上,剩下的过程就和制作花灯一样。
等制作完成,云煦泽让人把蜡烛放进去,点燃蜡烛。
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花灯竟然真的开始转动,明明没有任何人触碰。
钱成问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云煦泽道:“本王也是从书中看得,并不是太清楚。这便是本王需要的花灯,他有另外的名字——走马灯,你们先帮本王制作出十盏走马灯出来。”
“你们也看到了走马灯可以旋转,所以在走马灯上可以画些东西,通过几幅画讲述一个故事之类的。”
其实制作走马灯除了画画,还能用剪纸,大康其实也有剪纸,不过因为纸张没有完全普及,剪纸发展得并不快,云煦泽在高平就没见到过剪纸。
工匠们听言有些挠头:“王爷,小人不会画画。”
云煦泽差点忘了这事,道:“你们先制作走马灯,画画的事本王找别人。”
清云院
章丰钊看着云煦泽:“你让老夫给你画画,就为了制作花灯?”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章丰钊是大康有名的大儒,墨宝价值千金,他很少给人题字画画,也就是上次举办诗会,为了给云煦泽镇场子,他给云煦泽写了两幅墨宝挂在凤栖楼的墙上。
现在云煦泽又来找他画画,竟然还只是画在花灯上,这么荒唐的话亏他说得出来。
云煦泽道:“先生,您就随便画几笔,不需要太认真,您画画那么好,不用多可惜。”
章丰钊有些恍惚,他突然想到章慕娆小时候说的话:“我画画那么好,不画图纸多可惜。”
这两人,真是一点不把画画当成文雅之事,真就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因为曾经和小孙女争辩过,章丰钊没力气再和云煦泽争辩,问道:“你想让老夫画什么?”
云煦泽还以为得费一番口舌呢,没想到章丰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笑道:“就画几个小故事。”
走马灯是因为画马而得名,云煦泽喜欢搞些新花样,便不打算让人画马,而是画一些小故事,比如比如龟兔赛跑,再比如小马过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