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的清晨。
易扬已经坐上车出发了。
他要去集团军指挥部驻地报告此次演习的过程以及结果。
集团军长马宝川已经知道了结果,正要嘉奖易扬,所以通知易扬过来。
正好,易扬就把自己写好的战斗复盘一起拿过来了。
他的手指在复盘报告的塑封封面上来回摩挲,指腹能清晰摸到纸张边缘的毛刺。
这份32页的报告,他改了七遍,从战术节点到士兵呼吸频率的标注,连叶然都说他“快把纸盯出洞了”。
“旅长,您都看第八遍了。”
司机赵磊从后视镜里偷瞄,见易扬又在“207高地电子对抗时序图”那页停住。
忍不住多嘴,“导演部的评定都下来了,马司令肯定夸您。”
易扬合上报告,指尖在膝盖上弹了弹。
“夸不夸不重要。”
“这是我第一次带兵演习,我要做好一切。”
越野车驶进集团军驻地时,哨兵的钢枪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易扬突然拽了拽军常服的领口。
这是他三个月前上任时,军需科特意给做的新衣服。
“小赵,帮我看看肩章歪没?”
“没歪,旅长。”
小赵憋住笑。
易扬也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
他知道,这次来指挥部,不止是汇报,更是接受检验。
一个从未带过兵参加演习的年轻旅长,把老牌劲旅“猛虎旅”打得全军覆没,质疑声绝不会比赞扬少。
三楼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易扬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是满广志,他正坐在沙发上比划着什么,军绿色的作训服袖口卷到肘部。
“哟,我们的‘常胜将军’来了。”
满广志抬眼看见他,故意板起脸,“听说你把赵刚的‘猛虎旅’扒得只剩底裤了?”
易扬立正敬礼,余光瞥见沙发上坐着的几位少将,作战部王毅少将手里正翻着份文件,封皮上“演习密件”四个字刺得人眼疼。
“报告马司令,各位首长,195合成旅易扬,前来汇报演习情况。”
他把复盘报告放在桌上,纸页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这是详细复盘,包括17次战术调整、320组单兵作战数据,以及……‘阵亡’士兵的具体判定原因。”
马宝川没看报告,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小易,你今年26岁?”
“是。”
“26岁的合成旅旅长,第一次带兵演习。”
马宝川的目光像探照灯。
“赵刚带兵时,你还在学校啃课本——告诉我,你凭什么赢?”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连空调的嗡鸣都清晰起来。
易扬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报告里的电子对抗页。
“凭的是7分钟。红军的‘北斗’加密系统每天10点切换密钥,这7分钟的窗口期,他们用的是去年的老算法。”
“电子对抗的陈峰营长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模拟了23种植入方式,最后用‘跳频伪装’把假坐标送了进去。”
“你就不怕失败?”
王毅少将突然开口,他翻到209高地的攀爬方案,眉头拧成疙瘩。
“70度的断崖,让战士们往上冲,你知道赵刚在指挥部骂你什么吗?‘崽卖爷田不心疼’!”
易扬的脸瞬间涨红。
“报告首长,我们做了11次实地侦查,在崖壁上标记了37处岩缝,每处都钉了特种钢钉。”
“士兵的登山绳是德国进口的凯夫拉材质,承重测试时拉断了三辆越野车都没断。”
“出发前,叶然参谋长带着骨干先爬了三次,确认安全才让部队上。”
“我敢用弟兄们的命赌,但绝不会拿他们的命开玩笑!”
满广志突然“嗤”地笑了。
“这股子犟劲,跟你当年在特种部队一模一样。”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易扬身边,拿起复盘报告翻到扉页,指着那张一年前的合影。
“那时候你总问我,‘老旅长,啥时候能自己带部队’?现在带了,感觉咋样?”
易扬的喉结动了动。
“比当营长难十倍。在指挥车看见208高地冒红烟时,我手都抖了。”
“那是一营的阵地,欧阳无奈是我从特种部队带出来的兵,我总骂他莽撞,可那天他在电台里喊‘旅长放心,阵地丢不了’,我……”
“我知道。”满广志打断他,声音沉了些,“赵刚在207高地误炸时,电台里哭成一片。”
马宝川突然拿起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的伤亡分析表,上面用红笔写着。
“71人‘阵亡’中,23人因战术配合失误,17人因装备操作不熟练,31人属不可抗因素。建议:加强新兵协同训练,更新3类老旧装备……”
“这最后一条写得好。”
马宝川把报告推给身边的参谋,“不是找借口,是找法子。”
“很多指挥员打了胜仗就忘了疼,你能把71人的‘阵亡’掰开揉碎了分析,这才是真本事。”
办公室的气氛缓和下来,王毅少将给易扬递过杯热水。
他站起身,走到易扬面前,目光里带着期许。
“经集团军档委研究决定,给195合成旅记集体三等功,给你个人记一等功,军衔就不升了,你这速度比我都快。”
随后,他顿了顿。
“是不是我这个位置过两年都要你来坐了?”
易扬猛地立正,军靴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谢首长!”
马宝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合成旅能打仗,能打胜仗!”
离开办公室时,满广志把易扬拽到走廊。
窗外的训练场上传来口号声,新兵们正在进行战术演练,动作生涩却卖力。
“跨军种联演的事,听说了?”满广志递给他根烟,自己先点上一根。
“听说了,跟空军的部队协同。”
易扬夹着烟,没点燃。
“心里没底,我们的电子对抗能不能干扰他们的雷达,还是个未知数。”
“没底就对了。”满广志吐了个烟圈。
“我第一次带旅参加演习,紧张得三天没睡着,结果把红军的指挥部端了——有时候,没底反倒是好事,能逼着你把功课做足。”
他弹了弹烟灰:“空军那帮小子傲气,你去了别跟他们较劲,多听多学,把他们的雷达频谱摸清楚,下次演习给他们来个‘惊喜’。”
易扬笑了:“老旅长,您当年是不是也这么算计过空军?”
“那当然。”满广志眼里闪着光。
两人都笑了。
满广志说道“第一次带兵演习,别怕输,怕的是不敢打;第一次打赢,别骄傲,傲的是忘了为啥打。”
………………
晚上,马宝川,满广志,易扬三人坐在了办公室里。
集团军指挥部的时钟指向23:47,马宝川办公室的灯光刺破夜幕。
易扬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营区的点点灯火。
马宝川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闷响。
“坐。”
易扬转身立正。
“谢谢司令,我不累。”
马宝川突然笑了 “我说…就咱俩了,你就没必要装了吧。”
“你当我没看见你刚才揉腰?叶然在报告里写,你在演戏的时候着凉了,现在还贴着膏药吧?”
易扬摸了摸后腰:“小伤,不碍事。”
马宝川把茶杯推过去,水汽氤氲中露出审视的目光。
“知道为什么让你大半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