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房的药香混着月光,在空气里酿出点微醺的味。顾小妖捻着七叶莲的指尖顿了顿,见沈慕言还僵在原地,忽然松了语气,像把刚淬过药的刀收了锋芒:“行了,回去吧。” 她转过身,背对他把玩着叶片,声音里带点漫不经心,“瑞王的事没你想的简单,操那闲心干啥?你管好十天后拜堂的事就行。”
沈慕言的影子投在药篓上,一动不动。月光从窗纸漏进来,把他的轮廓描得有些模糊。
顾小妖回头瞥了眼那影子,故意拖长调子:“怎么?还在琢磨?难不成真盼着今晚洞房?”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一双温热的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沈慕言的声音贴在她颈侧,带着点发颤的真诚:“我给不了你什么…… 可我还是想劝你。” 他顿了顿,呼吸拂过她耳后,“或许是…… 舍不得你因此出事。”
顾小妖的身子猛地一僵,指尖攥着的七叶莲 “啪” 地断了。她深吸一口气,才找回那副吊儿郎当的调子,只是尾音有点发飘:“谁让你说这种话的?” 她挣了挣,没挣开,索性任由他抱着,“男人别随便跟姑娘说‘舍不得’,这种风流债,你还不起。”
沈慕言的脸颊烫得能煎药,他松开手退后半步,声音细若蚊蚋:“我不是故意的…… 若你要我还,我尽力。”
“好啊。” 顾小妖突然转过身,歪掉的门牙闪着光,眼底却藏着点促狭,“本姑娘改主意了,今晚先洞房后成亲,咋样?”
沈慕言吓得连连后退,撞在门框上,药囊都甩了出去:“别、别这样,不好……”
“噗嗤 ——” 顾小妖笑出声,“骗你的!走吧,你说的事,我会考虑。”
沈慕言这才松了口气,捡起药囊,摸索着转身。刚要抬手推门,手背突然一凉,像有什么液体落在上面。他顿住脚步,疑惑道:“屋里怎么有水?”
顾小妖正背对着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听不出异样:“刚擦了把汗,随手甩的,溅你身上了。”
沈慕言摸了摸手背上的水珠,指尖沾着点咸涩,他憨憨地笑了:“我还以为屋顶漏了呢。” 说着便拉开门,青布长衫的衣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艾草香。
门 “吱呀” 合上的瞬间,顾小妖脸上的笑突然垮了。她望着门板,方才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滚下来,砸在地上的药渣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她抬脚碾了碾,把那点湿痕碾进药渣里,仿佛这样就能碾掉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
东房的药香依旧浓重,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在七叶莲的断茎上,像根被掰断的心事,涩得人舌尖发苦。
万药商会的朱漆大门连续五天对苏辞紧闭,门环上挂着的药草编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听在她耳里却像嘲讽。今日她甚至没见到顾小妖的面,只被个小药童隔着门喊了句 “我家小姐忙着捣药,没空见客”,那语气里的敷衍,比前几日顾小妖当面抠鼻屎的样子更让她窝火。
回了下榻的豪华客房,西山灵木躺椅泛着温润的光,雕花木窗将药王城的夜色框成一幅画。几个健硕美男捧着琉璃盏,里面盛着西域进贡的紫晶酒,还有人屈膝替她按揉太阳穴,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 —— 这本是她最享受的时刻,此刻却只觉得聒噪。
“啧。” 苏辞抬手挥开按揉的手,月白襦裙上的言纹暗得像蒙了灰。她端起紫晶酒,却没喝,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眉头拧得更紧。
顾小妖的态度变得太蹊跷。前几日虽疯癫,却还肯与她周旋,听她说完瑞王的许诺;可这五天,别说谈条件,连面都见不着,偶尔从内堂传来的笑骂声,倒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 那笑声里混着沈慕言温和的回应,刺得她眼疼。
“是那瞎子未婚夫在捣鬼?” 苏辞抿了口酒,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躁。她想起沈慕言那双蒙着纱巾的眼,想起他对凌天的信任,忽然觉得那看似温和的瞎子,或许比凌天更棘手。
又或者是凌天?那个看似清雅的医师,藏在茶蘼玉簪后的眼神总带着点疏离的锐利,说不定趁着做药童的功夫,在顾小妖耳边吹了什么风。
“废物。” 苏辞猛地捏紧酒杯,琉璃盏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是瑞王座下最得意的说客,飞云宇的贪婪、洛澈的好色,她都能精准拿捏,从未失手。可顾小妖偏不按常理出牌,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像颗泡在毒液里的顽石,硌得她手疼。
身后的美男见她动怒,赶紧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苏辞却更烦了,挥手道:“都下去。”
美男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客房里瞬间只剩她一人。窗外的药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灵木的清香,却让她愈发窒息 —— 万药商会是瑞王大业的关键一环,若拿不下,别说巩固地位,恐怕还要被玄觞那老狐狸看笑话。
她将半盏紫晶酒泼在地上,酒液溅在灵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让顾小妖点头。哪怕…… 动些不光彩的手段。
夜色渐深,客房的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条蓄势待发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