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条分缕析,指明调查要点:
“其一,查人口流失之实。 核验各地黄册,比对灾前灾后户口增减之数,尤其关注自耕农、佃户流失比例,查明流失原因(是否被迫卖地?是否因债逃亡?)。**
其二,查土地兼并之况。 暗中访查各州县近半年来的田宅交易卷宗,重点关注大宗土地交易,追查买方身份(是否为地方豪强、致仕官员、乃至现职官吏及其亲属?),交易价格是否远低于常价?有无强买强卖、威逼利诱之情事?**
其三,尤为关键者,追查土地来源! 重点查明这些被兼并的土地中,有多少是政和、靖康年间,朝廷推行‘方田均税法’、‘募民垦荒’等策时,曾以优惠之价售卖或授予无地、少地农民之田产!如今,这些本该成为百姓恒产的田地,又如何落入了兼并者之手?”
写到这里,陈太初的笔锋更加凝重,字字如凿:
“此三项,务求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书证链完整。调查所得,不必急于公开,可密制成册,形成专题奏报。待时机成熟,此册便是刺向那些抱残守缺、罔顾民瘼者之利剑!亦可使陛下与天下士民看清,流民之根源,不在变法,而在旧弊!不在天灾,而在人祸!”
他最后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须绝对机密,人选务必忠诚可靠,行事务必谨慎稳妥。所需经费,可由弟暗中筹措。望兄速决速行!”
搁笔,吹干墨迹,密封。陈太初将信函交给身旁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忠心老仆陈安,低声道:“即刻发出,直送何相府邸,面呈本人。”
陈安无声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陈太初缓缓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受灾的北方,而是扫过整个帝国的版图。这一次旱灾,如同一场高烧,将机体深层的脓疮彻底暴露了出来。他此刻要做的,不是退烧,而是要用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疮口,剜去腐肉。
窗外,天色渐暗,闷雷隐隐滚动于云层之后。
一场针对帝国沉疴宿疾的解剖,
一场关乎变法道路正邪对错的正名之战,
已在这寂静的书房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证据的链条,正向着那些饱受创伤的州县,无声地蔓延而去。
只待铁证如山之日,便是雷霆乍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