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难,他也要上。
丢进许愿池的那个愿望,得到的那个签,现在正挂在他脖子上。
因为发烧,曾经没能得到的那个S,温敛也要把它拿下来。
“踏踏踏”
精神舱的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教官们在争执。
“不行,今天可是考核。你们但凡早一两天,我们都能给你派人手过去。”
“但是,两栋大楼都起火了,我们现在的人手不够……”
温敛眉心一凝,转身走出舱内。
“怎么回事?”他问。
是几个教官在和一个穿着巡警制服的警察说话。
“昨晚,有人洗劫了机械厂,今早就有团伙拿着那些枪劫了首都银行,现在还放了火……”
“那是你们警察的问题,我们又不是救援队。今天是毕业考……”
教官和警察吵起来。
的确,是有这么一出,温敛之前还在酒吧里跟路岐提过。
但这事本该发生在毕业考核的三个月前。
正确推算,
是他从酒店出来,去找路岐摊牌的那天。
因为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温敛以为在这个空间里,那些不重要的事件不会重现。
为什么推迟了三个月?
“教官,有件事。”他说了那个同学的名字,问他去没去。
教官道:“怎么可能,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不会派他去。放心,这些警察就是不想动用资源,把我们当苦力使。他们和消防队一起,难道还救不下来人?去个毛线去。”
是。
当初那件事,就算没有温敛和同学,那些人也救下来了。
但,只有一个。
如果所有事情都按现实那样发展,那个孩子,到最后都不会被人发现。
温敛就算想跟他们说明,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具体位置。
“所以我说了,你们自己去……”
“教官。”温敛打断他,刷了卡,把精神舱的门关了,“让我去吧。”
“但是,你……”
“让我去。”温敛眯了眯眼睛。
到现场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得很大了。
警察其实是想带几个教官来救场的,没想到带了个学生回来。
她想起刚才这个学生以一种强硬还很不可商量的态度说服了教官,她只能祈祷,他的能力能和他的口气一样大。
“那个就是那群团伙的装载车,被我们一炮射穿了,人虽然跑了几个,钱倒是还在。天啊,他们打算装多少啊。”
那辆装载车,有些眼熟。
那天的交通事故中的其中一辆。
当时是被撞了个稀巴烂,但现在修好了。
……原来如此。
因为那天出了车祸,所以暴动份子推迟了行动。改在了今天。
穿上装备,戴上头盔面罩,在远处的奥斯军校宣布考核开始的铃声中,温敛踏进了火场。
“……在最后一天里,除了考核成绩,希望大家可以再回看一遍军校学生手册,不管你们将来是要去到哪里,我都希望各位不要忘了身为军人的责任和担当。”
毕业考核前,照例有一段又臭又长的宣讲,学生们打着呵欠听完,总算等到铃声打响。
书星鹿在精神舱内等候第一场考试。
这三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和路岐在一起练习,但,交流的话语却很少。
路岐照常该干嘛干嘛,但书星鹿能感觉到,她并不怎么高兴。
也许不是不高兴,更像是,在思考什么,但想不出结果,所以整个人处于一种不太高兴的状态。
但,今天就是考核了。
自己或许可以说点什么。
“我努力了三个月,这次,可以赢过温敛的……对吧?”他看着路岐说。
路岐嗯了声,在星脑上随意操作着。
屏幕上是这次毕业考核的直播,可以精确到每个考生的现场情况。
“我想过了。这场考核过后,我决定不恨温敛了。”
书星鹿微微抿唇,把自己思索了整整三个月的想法说出来。
“博士和那个人,打乱了我的前半生。难道,我的后半辈子也要被他们困住吗?温敛其实说得对,我很窝囊,我是个窝囊废。我不像是个Alpha。”
“但,就算是这样一具身体,我也想向前走,幸福地活下去,和……”
和你。
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咀嚼着,终究还是被咽下去。
铃声响了。
所有考生都要去准备区域,接受检查才能入场。
第一场就是对机甲的精神力操控考核。
有考官匆匆奔进来说:“怎么回事,怎么少个人啊?温敛人呢?”
“温敛,刚才在食堂有看见他……然后就没看见过了耶。”
“哈哈,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会考得很烂,打退堂鼓了吧?”
“嘘嘘,肃静!谁有温敛的其他联系方式?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都没人接。”
“温敛人去哪儿了?”书星鹿问路岐,“不会真是打退堂鼓了吧……”
他本能地觉得不会,按温敛的性格来说的话。
路岐没吭声,在星脑上来回切换监控视角,确实没找到温敛。
“温敛,你再不来,成绩我可就给你取消了啊。”考官擡高声音,但人群里依旧没有回应。
“李考官!李考官!”
远处有教官忽然跑来,附在考官耳边说了什么。
“火场?!”
“嘘,你小声点!”
“噢噢。”考官小声道,“那他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顺利的话,应该能赶上第二场考核吧。”
“哎哟……这真是。行吧,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因为他是温家的少爷就给他开后门。AI,放行。”
AI响应一声,通往考场的大门就打开了。
学生们纷纷往里走。
书星鹿也动起来:“刚才考官说火场,是什么意思?”
路岐看了眼手机,想起温敛早就把自己删了,又放回来,说:“谁知道呢。”
毕业考核在顺利进行,与此同时,火焰烧上了温敛的眼睛,被防火面罩一挡,又化作浓浓的黑烟。
他独自爬在大楼外侧的楼梯上。
曾经,他让同学去走了外侧,是想着外侧安全也不会被烟熏。
现在才知道,这个楼梯原来这么摇摇欲坠,这么让人难以下脚。烟都要淹没他整个视野了。
好在,刚登上楼顶,温敛就听见了声音。
微弱的,动物叫一样的。孩子的声音。
在楼顶的门后面。
因为起了火,那扇门打不开,他快步穿过大火,借着力,一脚踹开了门,那个孩子。
八九岁的女孩子,蹲在角落里,已经有点意识不清了。
温敛把面罩戴在她口鼻上,抱起她说:“呼吸。我带你出去。”
女孩子虚弱地睁开眼睛,求生的本能让她抓住面罩,用力地吸食氧气。
温敛笑道:“好孩子。”
火越来越大了,虽然还没烧上来,但浓烟已经完全遮盖了视野,连来时的道路都看不清楚。
他思考了一秒是从楼顶走,还是从楼下走,最后还是选了楼顶。
他腰上有安全绳,实在不行,可以往下跳。
但,意外还是来了。
温敛上楼梯的时候,旁边的承重墙毫无预兆地垮塌。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闪身往旁躲了,躲是躲开了,他也被困在了火海里,两面都是墙,墙太高,他抱着孩子跨不过去。
耳朵里的无线传声器还有微弱的信号,他发了求救信号,看了眼氧气余量。
大概还能撑五分钟。
这栋楼很高,在火完全烧上来之前,温敛得想办法离开。
“大哥哥……”
女孩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正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盯着他。大概还不清楚自己周围发生了什么状况。
温敛淡道:“放心,你死不了。”
“……”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点尖锐,起码不是哄人的语气。
但女孩也没哭,点点头,安静地待在他怀里。
或许是他穿的制服和孩子认知里的消防员不太一样。
她打量起来,看到了温敛胸口挂着的军校考生名牌。
这本来是用来接受安检、通过考场的。
“哥哥是学生?”女孩问,“今天,还是考试?”
“是。”
温敛耳机里还没收到回复信号,他只能跟女孩说话来缓解她的紧张。
“我本来之前还许愿今天能考第一的。可惜,没机会了。”
“为什么?”女孩果然产生好奇,“那不是哥哥的愿望吗?”
“是我的愿望。”温敛看着她,“但现在,比起当第一,我更想救你。哪怕这是假的。”
……
第二场考核时,温敛还没有回来。
他缺考了一场,还勉强可以靠后面的成绩来平均总分。
但第二场也缺考的话,就真的完了。
他将来到底还想不想进军事处了?!
考官们比自己孩子缺考了都着急,把同意温敛去火场的教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会真出意外了吧?警察那边刚才回报,说还没见他出来!”
“完了,真是完了……把自己的未来当儿戏啊……”
与此同时,书星鹿不仅拿下了第一场考核的S,第二场考核也已经把障碍物一一击败,每一个都是10分。
不知道的人会觉得他很厉害,但只有书星鹿自己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有一半正被路岐操控着。
他明明没有求过她这样做……
“路岐,这样真的好吗?”他不禁问。
“什么?”
“这样就是作弊了。”
“哦?你很在乎作弊?”
“因为这样,不对。我已经用这种办法赢过一次了,我不想再……”他小声说。
“可我不在乎。”路岐道,“那是你们的规矩。没有人教过我不能作弊,他们只教我,达成目的。”
这话里没有笑意。
“……”书星鹿点头,“那,为了路岐,我会赢。”
“不必为我,也不需要。”路岐道,“你刚才说,要幸福地活下去。”
“嗯……我是说了。”
“那就这么做。虽然,我并不理解,幸福是什么。”
路岐这句话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立马!把温敛!给我救出来!”
“什么叫做丢失信号??我不管,温敛是温家的后裔,唯一的后裔!你们敢让他出事,你们、你们全部等着被撤职吧!!”
考场外围的楼梯上,一个教官已经情绪失控地在大叫。
没人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局面,以为顶多让温敛去周围操控操控喷水机器人,但这群脑子被驴踢了的警察,居然敢让温敛进去救人!
那位同意温敛去的教官已经一张脸惨白到无色了。
“怎么会……”
书星鹿诧异地张嘴,先不说教官怎么想的,温敛是怎么想的?
他明明前不久才一副绝对会拿第一的嘴脸跟他说过话,现在却去了什么火场?
是为了不考试的借口吗?
还是,这段时间训练了太久,单纯的脑子出问题了?
没有人知道温敛在想什么。
只有路岐知道。
精神力的控制突然在一半的时候松开了。
书星鹿一下子没反应得过来,下一枪就偏离了靶心。
“路岐?”他对着传声器喊。
传声器里面只响起一串滋滋的白噪音。
无线传声器的信号彻底丢失了。
温敛看着越来越少的氧气容量,决定冒一次险。从楼里,这个螺旋的楼梯中央往下跳。
运气好,不会有任何阻碍,他能在空中悬停住找落脚点。
运气不好,撞到中途凸起的墙壁或者别的什么,甚至直接摔进火海,那难免得受点伤了。
“抱住我,抱紧。要是一会儿摔到地上,你可以拿我当垫背。”
温敛跟女孩说,随意的口吻,好像不是在说生死攸关的大事。
女孩点头。
“哥哥不会有事的。”
“那可就说不准了。”温敛笑道。
无线传声器里突然有了一瞬间的信号,微弱的,是警察在吼:“温敛!待在那儿别动!”
“来不及了。”
他说完就纵身一跃。
视野在快速往下坠落,灼热的火焰、刺鼻的浓烟,好像要把人烫到融化、烫到燃尽的火焰,从四面八方向温敛袭来。
很痛。
很痛。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也变得如同死寂。
他脑子里响起了一阵滋滋的白噪音,有一股精神力干扰似地,插进他的精神海里。
是熟悉的,但又不太熟悉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她这次没有在笑。
“不是一定会赢过我吗?”
温敛以为这是梦,是重伤时看到的某种走马灯,所以他喃喃地回答。
“反正你也只会用卑鄙的手段。没意思。”
“……那倒也是。毕竟我生来就是个烂人,先生。”
“我知道。”
大片大片赤红的火,像要吞噬温敛一般,在底下张开了深渊巨口。
他坠下去的一瞬间,一定会将他撕裂,将他烧到连骨头都不存在。
所以,空间在这时粉碎了。
支离破碎。
无数的光屑带走了火,带走了倒塌的墙,带走了冲上云霄的漫天黑烟。
焦味、臭味、血味,什么都消失了。
温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等他慢慢再有意识的时候,颤了颤眼睫,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火烧的大楼,此刻,正趴在一个人背上。
他看见泛着白光的底色下,自己的机甲在考场上动,明明他没有在操控,但靶心一个一个被摧毁。学生们在惊叫。
……有别的精神力在操控它。
光幕上,属于温敛的成绩栏上,前两行是空的。
从第三行开始,是S。
又一个S。
白色的机甲堪称完美地击落一个又一个靶子。
最后,除了那两行,全是S。
而书星鹿,除了前两行,剩下的统统只有A。
按总分来算,温敛最后以1分之差,赢了。
背着他的Alpha没有说话,慢慢走在没有尽头的大道上,离那个考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一切化作白光,化作无数的碎屑,随风飘散,像天上下起了一场细雪。
这是任务完成时的提示。
但是……
“……”温敛皱眉,感到疑惑,下一秒,心里其实明白了,所以他张唇,静静地喊了一声:“路岐。”
“嗯?”她回道。
“任务完成了。”
“是啊,先生。”
“但,书星鹿没有拿第一。”
“是啊,这个空间也许不需要两个任务同时完成呢。真奇怪。”
温敛没有说话,胸腔里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干脆闭上眼,静静靠在她的肩膀上,听着女人缓慢而平稳的心跳。
胸腔里的异样在躁动,在奇痒无比地跳跃。
“路岐。”
他伸出一只手,从后勾住她的脖子,轻轻地问。
“你是为我心软了吗?”
女人撇过脸,拿眼尾扫了他一眼。
她任何时候都笑着,假模假样,故作姿态。
但此时此刻,她却面无表情,甚至语气都是冰冷的。
“没有。”
她果断地否认。
明明在这种时候,她只可能会说一些暧昧之词惹怒他,以看他的反应为乐。
“你果然为我心软了。”温敛重复,尾音轻轻上扬,像是狡黠地捉弄。
路岐没有答话,似乎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胡搅蛮缠。
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真实的,有些厌烦的态度。
“如你所说,我是个烂人,先生。烂人的心不会感到疼痛,所以……”
她说到这里,停住,不再说下去了。
温敛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感觉不到痛的人,其实是不明白别人会痛的。
她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这句话像是解释,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温敛问:“你这是拐着弯在为之前给我喝了那些水,道歉吗?”
“不。”路岐轻道,“我是烂人,烂人怎么会道歉呢。这只是给你的一个通知,以防下一次,我如果再做了同样的事,你又会看不清我低劣的本性。”
明明之前听到这些话,温敛一定会愤怒。
也许是因为她本该可以装得更好,现在却突然展露了一点真实,也许是因为,他的任务完成了。
温敛翘起嘴角,不禁笑了,看着女人的手指落下去,远处那台白色的机甲也同时停止了工作。
“那我就当做是这样了。”温敛俯在她脸侧,低低地咬字轻哼,“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