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口中的‘领主’?”
两个年轻人走夜路没撞见鬼,撞见了个杀手,一时六神无主,举起双手,忙不叠地点头。
但等他们靠过来时,温敛看见其中一人右手比刀,想了想,昏过去或许能听到更多有用的,所以,等他手刀砸过来时,温敛配合地闭了眼。
那二人显然对突然出现的外来者很无措,一边说着“怎么可能,这个空间不可能有陌生人能进来啊!”,一边把温敛双手绑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带去飞船给领主看看吧。”
他们找来了一台自动推车把温敛装进去。
这小车的内部空间有点小,他缩在里面听着耳边的声音。最开始还只有车轮子滚动的响动,很快,响起金属舱门一开一合的声音。
他们乘上了空间站的电梯。
那股黄土味儿随着高度的渐渐上升,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机质金属的味道。
周围忽然变得很静很静。
两个人拖着车,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最后停在了一扇需要通行证才能继续前进的大门前。
AI道:“请进行生物认证。”
“我们没有权限,但是我们有急事找领主。你把她叫出来。”
AI道:“请进行生物认证。”
两个人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那边的门扉打开了。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两个人喜道:“领主!”
车里的温敛的手指一下子微微收拢了。
他听着那人有序的脚步声,声音也是一成不变的:“你们今天的测试,应该是在早上。”
“是,我们不是想半夜打扰您休息……主要是,我们刚才找到了一个外来者!哦,我们还把他打晕了!”
“哦?”
她的声音平静,越是这么平静,温敛那只在口袋里握住枪的手就越紧,越攥越紧。
那脚步声慢慢地,越过两人,朝他这边走来。
她每近一步,温敛就呼吸就急促一分。
最后,当那人完全来到小车面
前时,温敛举起枪,坐起来,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速度快得根本没人反应得过来。
这下,他总算彻底看清。
微笑着的,若无其事的,那张让他在梦里见了就犯恶心的脸,就在眼前。
连看见他握着枪出现的瞬间,路岐的面部表情也不曾有太大的变化,顶多只是笑容淡了一些。
温敛那双翳动着的冷酷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领主!”
旁边的二人小声尖叫道:“怎么回事,我明明把他的手……”
凭那根简陋的绳索就想捆住温敛,简直痴人说梦。
谁也没有理会他们。
温敛的眼神锐利,而路岐也只看着他。
她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当初在最后一个空间分别时一样,身上是白大褂,腰上别了一把枪,连笑容都是一样的味道。有恍惚感。就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甚至,路岐还开口打了一声招呼。
“好久不见。先生。”
温敛不禁一怔,然后,深深地勾起唇角,冷笑着说。
“……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字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一样艰难。
路岐沉默。
冲旁边擡擡手道:“你们走吧。”
“但是……”
两个年轻人犹豫片刻,点头离开了。
路岐道:“封锁飞船的门,今晚谁也不许进来。”
AI道:“好的。”
做完这一切,路岐重新转头看向他。那指向她的枪口,杀意盎然,枪膛正剧烈地发着寒光。
“先生,你是打算直接杀了我,还是想跟我谈谈?”她问。
“谈完再杀了你。”
路岐笑了笑,点头道:“也行。”
她看起来那么风轻云淡,好像从未把对他做的那些事放在心上,被拿枪指着还笑得出来,大概源于她的不在乎。
明明飞船里那么亮,她的表情、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敛却仍旧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有没有哪怕一丝的心虚。
“你叫弗兰肯斯坦,不是路岐。”他口吻淡淡道,“你说,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的精神空间,你说自己是切尔斯的贫民,你说你失去了记忆。结果这些都是假的。你对我做的一切,也是另有所图。”
“唯一没有骗过我的,可能也只有你的那句‘我没有担心你’。”
“是不是?”
他说得很简洁,简洁到只有三言两语,不是因为不想说得更详细,只是因为必须要用力,才能维持住平稳的音调。
他不想让路岐听出一点自己的弱态。
路岐没有回答:“你回到北因特区之后,他们应该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其他人怎么说关我屁事!”温敛蓦地擡高了声音,目光凶恶得好像要杀了她,“我在……问你。”
最后那四个字不可控制地,有点变了调子。
“路岐……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还是觉得看我这副样子很有乐趣?你以为最后跟我说一声再见,我就会乖乖点头回你一句‘好的,再见’,是吗?你当我是什么?你弗兰肯斯坦的玩具?”
温敛压抑了十多天的情绪,全都汇聚在他渐渐泛红的眼中,下唇已经被他咬得破了皮。他语气带刺,尖锐得像一朵长满荆棘的花。
明明在收押室的那段时间,感知系统仿佛出了故障,痛和饥饿都消失了。他现在却突然痛到有些拿不稳枪了。
他很想就这么一枪杀了路岐。
很想。
凭什么?
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对他?
温敛一口气说完了话,急促地喘息,一双眼睛越涨越红,好像有微不可察的水光从眼眶深处溢了出来。
他在等路岐的回答。
要不要开这一枪,取决于她会说什么。
“说话,弗兰肯斯坦。”他寒着声音咬牙,“我不在乎你为什么在这里建了个空间,当着什么领主。我只是来让你偿还我的。我真的很厌恶你,但你不要让我变得更厌恶你。”
“……”
路岐无言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的脸庞,看着他削痩得有些过分的下巴,看着他破了皮但依旧没有血色的唇瓣。
这十多天里,他过得怎么样,其实一目了然。
“我在让你说话!路——唔!”
温敛瞪大双眼,滞住了,因为路岐忽然低头吻了他。
她的体温微凉,就更衬得温敛的嘴唇更冷,干涩得不像话。
十多天没怎么好好吃饭,虚弱的身体根本连反抗都做不到。
他被推倒进了车内,路岐扼住他的下巴,换了个角度,咬住他的嘴唇。
他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就算睫毛用力往下挤压了瞳仁,眼泪还是没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以为亲他,给他点甜头,就可以解决问题吗?就可以把这些天里,他的沉闷与怒火都当做没存在过吗?
他温敛,还没有那么贱。
所以,他扣动扳机,朝她手臂狠狠开了一枪。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回荡在飞船内,有血肉被炸掉的声音,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染湿了二人的脸颊,喷在了路岐的睫毛和眼睛里,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开他。
温敛呜咽着,愤怒地在唇齿间叫着,骂着,甚至想擡脚踹她,但也连这种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他咬破了路岐的舌头,看她眉心微微一顿,松开了他。
温敛眼睛里蒙着浓重的水雾,因为窒息而脸颊涨红,有屈辱和不甘在不断挣扎撕裂。
这似乎还是他自那个空间以来,第二次这样掉眼泪。
衬衫扣子被刚才的那阵动作,扯了大半,锁骨在冷白的皮肤下轻易地凸出了痕迹。好像更瘦了。
路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那把滚烫的枪正在温敛手中微微往外冒着烟。她嗅到了那把枪里,让人造怪物极其不适的味道。
她知道那把枪里的子弹是什么。
“你说得没错,先生。我是怪物。”
可路岐似乎并不畏惧温敛会再次开枪,她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抱了一点,贴在他耳边,声音很沉,像是不含感情,又像是一种低语呢喃。
“怪物没有情感,也没有心。所以怪物不懂得你为什么在流泪。不懂得你千里迢迢找来,却只朝我手臂开了一枪的理由。怪物更不懂得,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情报换自己的安全,从此往后,好好待在你的故乡。”
“怪物有怪物必须做的事。怪物似乎没办法为了别的,舍弃这件事。”
她说完,离开了,舌头在流血,右手上臂也不停往外冒血,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地上。
她看着温敛,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情绪在静静流淌。
“你或许不会信。我的确利用你,也骗了你,但,有些话不全是假的。”
“滚!”温敛擡手挡住了眼睛,他本来根本没想要哭,“……给我滚。滚出去。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亲我抱我。”
最后那些话放得很低很轻,比起辱骂,更像是动物为了自卫做出的嘶声威胁。
路岐转身:“AI,派几个人机器人过来,给他找间房间。”
积攒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倾泻而出,没有好好进食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温敛听着不远处吩咐着AI的声音,路岐似乎不打算把这个冲她开枪的外来者赶走,还打算把他留在这里。
但那又怎么样,温敛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动容。
视野因为泪水有些模糊,好在他也只看得见黑暗。
路岐那些深闷话语的含义,温敛此刻的头脑处理不了,他很困,心里却有一丝报复赢了她的畅快。眼睫不自觉地盖下来,倦意就慢慢带走了他的意识。
机器人很快到了。
AI这才道:“您的伤,需要紧急治疗。”
“我死不了。”路岐看着被炸飞了一半血肉组织的手,“他刚才如果冲我的心脏开枪,那就另当别论了。”
既然那么讨厌她,为什么不杀了她。
不是为了杀她才来的?
她问道,又像只是陷入某种思考的自言自语。
可惜AI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它们终究只是造物,造物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它们的造物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