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好……请请请,把我扶起来……”
机器狗是被横放在桌上的,四肢动着,但没法翻身,似乎是压到了内部的发声零件。要是不理,低智能的AI估计能一直这么叫下去。
温敛坐起身,把它四脚着地立起来。
机器狗的声音这下正常了:“谢谢您。”
它漆黑的眼睛望向温敛,颇为正式地开始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您的AI管家。在您不便时,为您提供帮助。”一顿,道,“也可以为您提供打发时间的聊天服务。”
“聊天?”
温敛本来想躺回去,闻言,回头笑了。
“你一个低智能的AI,还能聊天?收押室的AI都没跟我聊明白。”
但凡这机器狗的外表如果不是只金毛,温敛对它的态度都能稍微好点。
他没有跟AI聊天的兴趣,机器狗却像一个捕捉到了关键词就会源源不断给出反应的程序。
那略显生硬的电子音说:
“收押室?”
“一个关押犯人的地方。”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是不太好。”
一个只有10㎡的房间,能好到哪儿去。但温敛在收押室里那几天,更不好的其实是情绪问题。
“所以,您一直都过得……很辛苦吗。”
机器狗的这句话比起疑问,更像是陈述句。可AI一般不会轻易说出这种下结论的话语。
但温敛也没多太在意。
“还好。习惯了哪儿都一样。”
“但这里不是收押室,”机器狗说,“不会限制您的自由。您想要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门没有锁。如果想出去逛逛的话,飞船虽然单调,但
它一个连飞船的管理权限都混不到的小AI,也不知哪里来的口气说这种话。
“就凭你吗?这艘飞船也不是你说了算。”
“……”机器狗卡了一下,“我可以酌情上报。”
“用不着。”他道,“我谁都不想见。”
机器狗道:“那我也可以和您聊聊天。您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问题。
问题其实很多。
所以温敛才思绪杂乱得只想睡觉。
“这里是哪里?干什么用的?”他挑了两个对他来说,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里是飞船的主人,弗兰肯斯坦创造的空间。”机器狗道,“用于……寻找L博士下落的空间。”
“哦?然后呢?”
“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住民,包括刚才那个少年,都是曾经被L博士改造过的人类。亦或是,失败的人造生命体。”
“弗兰肯斯坦把它们收集在这个封闭空间里,以防不怀好意的联邦想要毁尸灭迹。”
机器狗莫名停顿了一下,它的发声系统看起来真的有故障。
“所以,弗兰肯斯坦不能离开,她只能待在这,维持这个空间的存在。”
温敛没什么反应,背对着这边,似乎是颤着胸腔嗤了声。
他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机器狗道:“我毕竟,是弗兰肯斯坦亲手创造的AI。如果,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您。”
“没有。”谁知,温敛干脆地回答,“我对她的事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是吗。”片刻,机器狗小小声地道了一句。
室内陷入安静。
温敛那之后又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好像要把这几天没睡的觉都补回来。
没有人来打扰他,睡着了也不会有烦心事。
除了,老是梦到他不想梦到的人。
再醒来时,桌上的餐食都已经变过两轮。没有一样菜式重复,堪比营养师的均衡搭配。
不知道这是路岐安排的,还是机器人自己有一套待客程序。
温敛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路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想想就很滑稽。
如果是真的,温敛也不会感动,只会嘲笑她。
所有人都说,弗兰肯斯坦是擅长模仿的怪物,所有人都说,他被骗了。
温敛理智上知道,这就是事实。
感性上,他想要让路岐亲口解释。
反正,她得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才不管别人怎么说。
但昨晚,路岐的那些话,到底算不算是一个明确的答案,温敛到现在都没想清楚。
“怪物有怪物必须要做的事。怪物似乎没办法,为了别的,舍弃这件事。”
温敛明白,他就是“别的”。
那路岐最该做的就是把他赶出这个空间,而不是留他下来。
她说的话,和做的事,言行不一,让温敛觉得自己又被耍了。
真正的,没有感情的怪物,其实就该在那时直接杀了他。
要是路岐这么做了,温敛说不定还能在心里笑着想,也好,起码这下他的烦躁解除了。
但路岐没有那么做。
所以,温敛很烦,脑袋很胀,不想见她,也不想再听她说一句话。
他想,自己对路岐来说,难道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吗?
好像已经没有了。
那她不杀他,是像一号体说的那样,因为他比别的人更好睡吗?
那……也有点让他……不,是很火大。很不爽。
温敛撑着一只手臂,俯身盯着纯色的床单,那姿态像一只僵硬的、破茧失败的蝴蝶,收拢着翅膀,一动不动,在无尽的漆黑中显得单薄。
“她没有那么想过。”
有干巴巴的机械音在旁边说。
机器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手边,两只前爪扒在他手背上,擡头看他的动作有点像骨骼没做好的劣质玩具。
“你一个AI知道什么?”
温敛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他咬着唇,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多愁善感,矫情得要死。
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去想,低性能的AI是怎么看出他在思考什么的。
机器狗望着从他眼睫无声滑落到下颌的一滴水光,沉默半晌,道:“那你为什么要哭?你不是讨厌她吗?人类不会为厌恶的人流泪。知识里,是这么说的。”
“……”温敛没吭声。
机器狗道:“你问我知道什么。我的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我和她,充其量都只是头脑简单的造物而已。”
“起码,她没有想过你现在脑子里在想的那种事。我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