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就当是奖励，再告诉你一件事。”

温敛伸出手，把那枚象征着结盟与友谊的徽章塞进一号掌中，微凉的指尖在她掌心划了一下，一号迎着他的视线，听他道：“路岐没死。”

……

离0点还剩一个小时。

飞船内寂静，只有淡淡的红茶香萦绕在空气里。

这已经是第四杯了。

九号坐在路岐对面，捧着白瓷茶杯，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还有一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决定他们实验体命运的时刻。

说起来……其实有点好笑。

“你在看什么？”路岐啜着茶问。

“我在看，时间。”九号轻轻抿了下唇际，“我……从小在福祉中心里长大，从没出去过。虽然长在首都，但我连首都到底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他搅了搅红茶里的方糖：“只听别人说，哪里有咖啡厅，哪里有游乐园，哪里图书馆……我其实一直很羡慕。我没有什么朋友，被改造过腺体的自己，是个异类。所以……”

他怕路岐不喜欢听这些，转回了话题，笑道：“领主，我如果真的能变回去，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我请客。”

“你有钱？”

“我可以工作赚钱，我在福祉中心时，院长经常夸我洗盘子洗得很干净。”

大概也就只有从未出过社会的孩子能说得出来这种话了。

天真。

天真得有点可笑。

路岐道：“你这么在乎我？”

九号一愣，很用力地点了头。

——然后，下一秒。

路岐端着茶杯，另一只手上的激光枪就对准了他的额头。

她没有看她，盯着红茶叶在杯子里晃荡，声音很静。

“那如果我说，我根本没打算让你们活呢？我打算杀了你呢？”

她浅色的瞳仁一点一点从睫毛下擡起来，含笑看向他。

“你也管这个，叫恩情吗？”

路岐是故意放温敛走的。

因为不管他怎么做，她最后都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北因特区的卡关又不是没有信号的偏远荒漠，一通电话、一个信号弹，他们总会派人过来找到那些实验体。

路岐从不觉得L做的那些人体实验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是对是错，都不重要。

她并不是为了谴责L，为了所谓的“道德”，才要杀她。

路岐只是为了自己。

但温敛似乎不止是为了自己。

她脑子里有一瞬间想到他当初放弃考核也要去那个火场，含着眼泪朝她手臂开的那一枪，在她失控的时候说的那句“我是聪明的人类，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教你”。

说起来有点滑稽。

确实够滑稽。

所以，如果眼前这个少年点了头，那她会一枪杀了他。

摇头的话，她可以放过他。

在这个死寂而无比漫长的几秒里，九号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正要张嘴说话时——

房间的门扉，突然被爆能枪一枪轰开！

巨响伴随着灰尘和烟雾，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九号在看清她的脸时呆住。

“领主？”

但是……

两个领主？

“好久不见。”持着爆能枪的一号从双倍镜里看着路岐，“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喝茶，不愧是你啊，妹妹。”

“有句话叫临危不乱嘛。”路岐的枪从九号头上移开，同样对上了她，“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来杀我的？有点晚啊。”

“是你的Oga告诉我的。虽然这个空间的方位我本来也知道。”

路岐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可以杀死弗兰肯斯坦的子弹是特制的，除了她

们自己，也只有L博士知道。

所以，温敛为什么会有那把枪，根本不难猜。

“他终于发现我说到底也只是一只冷血怪物，彻底对我失望了，恨我恨得要死，所以叫了你来杀我吗？”她问。

语调也是平淡的，仿佛根本不觉得如何，也无法撼动她的情绪。

一号却道：“不。”

“应该说恰好相反。”

“他说，只有你知道L博士下落的线索，所以我还不能杀你。真的很遗憾，你敢进入首都，我肯定会接收到你存活的信号。”

“感谢他吧，他救了你一命。”

爆能枪被一号收回枪夹，她道：“暂时休战，二号。”

路岐却没动，那把枪很不讲公平礼仪地还指着她的脑门。

虽然彼此都知道，仅靠这些枪的威力，杀不死弗兰肯斯坦。

“……”路岐眸光微动，道，“他说，只有我知道？”

一号道：“是。怎么了？他还说暂时不想看见你，现在看见你就烦呢。”

路岐没吭声，把杯子往盘子里一搁，让九号先出去。

他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路岐拿枪指着的情景里，脚步顿了一下，才逃一样地离开。

一号上前，摸出手机，放在她面前，示意她自己看。

“这是你的Oga让我带来给你的。”

手机屏幕上，是星网最大的SNS网站。

热搜榜的第一个热搜标题大而醒目，一亮屏就直接撞入了人的眼帘。

“联邦最伟大的科学家L博士涉嫌多起人体实验？！改造腺体、滥用私权、勾结贵族，福祉中心所有孤儿沦为血淋淋的试验品！”

文章的内容就更具体了。

从L博士的所作所为，到暗藏玄机的优待政策，到贵族们为了一己私欲投资L博士研发制药，甚至涉及到了从方天月打头的一堆军人，张越、书星鹿、贺沉川，他的妻子解岚……

还有福祉中心孩子。伏笑，晴天。

二楼的秘密实验室。

山中别墅的地下实验室。

CS研究所的隐藏门实验室。

几乎事无巨细。

作为证据，两张福祉中心的实验室照片，还有地下实验室的各类实验资料照片都被一并附在了那条文章里。

星网当然是直接被这个消息给炸了。

“？？啊？？？？？什么情况卧槽，惊天巨瓜！！！”

“这不是瓜的级别了吧，这……人体实验是人伦问题啊？？”

“亚当在世是吧，新的亚当诞生了，果然科学家学到最后都得疯啊电视剧诚不欺我”

“别热搜有什么你们就信好吧，编得我都觉得像小说了，什么新时代科幻片啊，又有贵族参与，又有孤儿院储备实验品的，政府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吧？不管的？不可能吧”

这些照片，确实还不足以证明L博士的作为。

但，这篇文章太详细了，详细到不是亲临现场的人写不出来的程度。

除了一些“笑死根本不信”的言论，网民们很快开始猜测纷纷，一会说这会不会是L博士的某个研究员匿名曝光她，一会说会不会是那个，会不会是这个。

这条热搜很快就以超乎平常的热度占据了星网的所有搜索框，可以说是油锅下冷水一样地炸开锅。

尽管，不到十分钟，这个热搜就被压了下去。

但该截图的都截了图，该知道的网民也全知道了。

全网都是关于人体实验的关键词，压了止不住源源不断的网民，源源不断的讨论。

本来这事看着挺假的，法律已经相当完善的这时代，怎么可能还有这事呢，但被频繁地限流以后，玄乎的事倒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起来。

该不会，是真的吧？

而那个po主，在被销号前最后一秒，发了一条新的po文。

“23点21分45秒，现在。八十个L博士的实验体在北因关卡前方，等待进城。”

除夕夜，大多联邦公民都在聚餐玩乐当中，这条po文发出来的瞬间，公民们是真好奇了，在餐馆吃饭的就上了街，窗里的探出头，赶来确认虚实的人流几乎在十分钟内就挤满了整条大街。

“照片是我提供给他的。我本以为他会把人造怪物的事也写进去，但是，”一号道，“但是他说，人们会为自己的同类被实验而愤怒，但永远不会欢迎高于自己的物种诞生。”

“……”路岐没说话。

面前的手机光幕突然一闪，切换到了北因关卡的某个监控画面。

成百上千的机器人，成百上千的监控，数不清的一层一层的台阶，密密麻麻的武装持枪特警。

那是联邦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第一防卫城墙。

而在那几万台阶之下，是八十个手无寸铁的实验体，还有，立在他们面前，同样手无寸铁的温敛上校。

他站在那里，风衣被大漠烈风吹得翻飞，手上明明没有任何武器，却从容得仿佛不是一个正被上千个枪口指着的人。

那张脸映在直播光幕上，平静、淡然，眸光却锋利如同刀刃在灼灼发亮。

“谁敢开枪？”

他笑道。

“我看，谁敢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