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自有姚家人支撑,倒是怡王殿下,兰台大狱还关着您的把柄。”
怡王听后,愣了一下,神情转而大笑起来。他笑得有些疯癫,以至于扶着膝支撑身体,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注视。
“你要与我撕破脸吗,姚儋。”
“这取决于王爷怎么做,黑市的钱,我们姚家可没从中谋过一分,倒是王爷您身份尊贵,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全都难说啊。”
“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他翻脸像是翻书,突然伸手捏住姚儋的脖子,奈何不是习武的身体,手腕柔弱,只能捏住凸出的喉结。
姚儋握住他的手腕,“王爷最好记得我们是合作关系。”
“姚儋,你的姨母还在宫里做美人,处处受我庇护,你以为没有我,你能走到今天?”
平日柔和的表象撕破,他像是疯魔了,掐着姚儋的脖子,又没真的动杀心。
他紧盯着姚儋微微晃动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做好你的事,快点找出账本,姚家才能维持往日的风光,不然,什么花浊双棠,不过都是烂泥。”
手突然松开,姚儋踉跄两步。
“姚大人,清醒一点,我们是挚友啊,何谈合作?”
他抖抖腕子,对等候在远处的哑女道:“手脏了,找个地方净手去。”
璀璨皇城下,湿热涌动,唯独姚儋站在门口,身子微颤,有些发冷。
直到姚府的小厮跑来,低眉顺眼对他说话,他才回过神。
“大人,祭酒大人请您去书院。”
康仪书院书声朗朗,后院有一片池塘,闲暇时候世家子弟喜欢聚在那吟诗作对,玩弄情操。有官家小姐来读书,女儿家不需要太多学识,池塘成了姑娘们玩闹的好地方。
孟湘湘听世子背课文,背得七荤八素,突然理解了郑子潇看世子无奈的眼神。
这个学习水平,难怪郑子潇每天催促他念书。
“阿姐我真背不下来,求求你,饶了我。”
他双手合十开始搓,一张胖脸楚楚可怜,但是孟湘湘知道,这都是他为躲避功课想出来的撒娇法子。
她伸手弹了下世子的头,“少来,你阿姐这个年纪都会说外国话了,就你不上进。”
“那我不上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干嘛非得急于今天?”
“就你歪理多,背完才能找我们玩。”
孟湘湘不理会他,穿过长廊,找佟知悦的身影。
佟大人惦记着退婚,佟知悦自然整个人都被解放,天天拉着孟湘湘不是去玉器行就是去书院。
小姑娘之间,总能找到乐子。
“你又在刻玉吗?”
孟湘湘靠在她身边,看她灵巧的手指仔细雕磨着什么。
佟知悦笑着点头,“这叫花蝶纹,雕好了送你,你可以赠予心上人。”
“姐姐别乱说。”
孟湘湘忽然脸红,但还是慵懒地贴在她身上。
她们勉强算是共患难,结下来一层微妙的闺蜜友情,于佟知悦来说这是姊妹情深,于孟湘湘却是弥足珍贵的情谊。
她想,佟知悦是这束手束脚时代里难得的自由散漫。
佟知悦擡起头,对着头顶的垂柳若有所思,“最近都传,姚小将军跑马唤你,是因为对你有情义,但他素来偏爱月升楼那个货,怎么转性了?”
提起姚仇跑马,孟湘湘就直想笑,半天才忍下去道:“我和他是没有什么情义的,仇怨倒是有不少。”
“那你一定更喜欢郑公子。”
心事忽然被点明,孟湘湘靠在她身上的头猛地擡起,“很明显吗?”
“那日姚仇进城,当众捉弄你。你不知道,姚仇是花浊的瘟神,没人敢招惹的,郑公子愿意帮你,定是心悦你。”
“真的吗?”
“那还有假,我那个二哥天不怕地不怕,见了姚仇缩着脖子走,唯独郑公子侠义心肠,肯跟你解围。”
“可若是他一直疏离我呢?”
“疏离?”
佟知悦眉头微蹙,又开始雕她手里的玉,“我没心悦的人,倒是不懂,不过我们当姑娘的在风月里没有主动权,他疏离便由他吧。”
古人讲究含蓄,男子含蓄,女子只会比男子更含蓄,倘若女子单相思,怕是得一直单相思下去,把这份感情带进泥土里。
她将手里青绿色的玉靠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吹得孟湘湘心乱如麻。
佟知悦突然警觉,“你真的倾慕郑公子?”
“嗯。”
孟湘湘坦然地点头,却发现她神情逐渐古怪起来。
“怎么这个表情,不好吗?”
佟知悦犹豫着,默默收起刻刀,“湘湘,你帮我把婚事退掉了,教我怎么说通家里那群老顽固,我也想帮你。”
她声音透着坚毅与真诚,却让孟湘湘害怕。
佟知悦继续道:“倘若你倾心姚仇,姐姐不会多说什么,他家世干净,为人虽然脾气暴躁,实则是个简单的人,郑子潇不一样。”
“什么意思?”
“与他交付一生,必然要替他承受那些恶鬼讨债,湘湘,做女人在婚嫁上不能出错,你会受苦。”
恶鬼讨债,闻之让人震慑。
喉咙像是黏在一起,孟湘湘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手指发寒,冰凉的感觉沿着血脉爬上四肢,沁透五脏六腑。
“他,被恶鬼讨债?”
孟湘湘试探着问。
佟知悦道:“你要听他的故事吗?”
那日姚儋说得没错,她开始害怕了。
不是怕真相残酷,郑子潇非她想象中光风霁月的君子,而是怕他所经历的,一一共情到自己身上。
她要忍不住陪他去疼。
孟湘湘自知有高共情力,时常感知到他温和下的隐忍,稳定情绪下的自缚。
人的自抑与冷静下,往往埋葬着一片不太美好的过往,实实在在疼过,才知道克制自己。
“我想他亲口告诉我。”
“你不听我劝,可不要后悔。”
佟知悦说着,把手里的玉往身后一藏,“为了防止你陷入对他的美好想象里,这玉我不送你了。”
她说笑着,挠了孟湘湘几下,小姑娘脸上的慌乱才算消融。
闹了一会,日头上来,春困涌起,孟湘湘感受到一股视线盯着她。
姚儋正神情严峻地站在窗前,静静与她对望。
想起夫人做的青天白日梦,孟湘湘忽然觉得不自在,挠挠鼻尖,别扭地转过头。
还未躲闪成功,就听到远处传来姚儋十分厚重的声音。
“孟湘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