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儋半回首,“我虽即将遭贬,但诏书未下一日,我就一日是兰台御史中丞,纠察百官理所应当。”
怡王却轻描淡写道:“圣上还会不会信你不谈,你觉得告倒本王的代价,你受的起吗?听闻宫中姚美人刚有身孕,你们姚家满门荣宠可就悬挂在她身上了,还你有弟弟姚仇,王军出征延西,那里的枪弹烈火杀死个人应当相当容易。”
怡王脚步很轻很轻,如同鬼魅,不知不觉已经追上姚儋,贴在他背后,在他耳畔轻语,“姚儋,本王想跟你赌一赌,是你告的快,还是姚美人死的快,你敢赌吗?”
“不可能,你做不到。”
这话说完姚儋已经彻底没了底气,他心里有答案,怡王做得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做事虽不是滴水不漏,却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你就赌一赌,本王能不能做到,女人没意思,不如先从你弟弟赌起,听说他迷恋窑子里一个女子,恰好本王新得一个刺客,叫什么来着……”
怡王捏住姚儋的肩膀,将他平整的锦衣捏皱,“哦,本王记起来了,叫隋颜青。”
姚儋猝然抓住怡王那只手,“不要,不要伤害姚仇。”
“那你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了吗?”
姚儋站在远处,浑身僵硬。
“姚大人,虽然秋日到了,天还是热的,你怎么手上这么凉。回去好生修养吧,来日去了代洲,可要为民生操劳。”
姚儋哑然,行礼后踟蹰走出王府。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真的无助至极,先慌乱跑回家,想看看姚仇的身影。他跑得着急,大街上的人纷纷看他像个疯子,发冠歪斜还沾了根鸟羽,十分不成体统。
等他看到姚仇在自己房中收拾行囊,才彻底松下有一口气,人像是断了骨,扶着窗子看他收拾。
此时天已挂上月,姚仇转头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惊诧,“你怎么这个模样?”
姚儋浑身无力,只是摇摇头,擦汗的时候擦发现后背衣衫都被冷汗沁湿润。
姚仇便自顾自收拾。
姚儋看了会自己弟弟,才感觉缓过气,心里萌生出绝望。他故作轻松问姚仇,“怎么现在就开始收拾?”
“早入军中,提前适应一番。我这次虽是圣上亲封的将军,但也知道自己是获罪出征,不建功立业回来无颜面见父兄的。”
姚仇顿了顿,眼前恍若一片铁马金戈,“我定收复山河,将福川人赶出去。”
“阿仇,我想问你个问题。”
“怎么这么客气?”
姚儋看着天上的星辰,问道:“你如何看待穆王案。”
姚仇漫不经心道:“我不说,说了你又骂我。”
“我这次不骂你,你如实说。”
姚仇便道:“穆王行事不妥,违背圣意,算不得忠。但身为臣子,若是只会一味愚忠,也是不对的。只可惜那些学生,若是正经营造火器下去,定能有个好结果。”
姚儋心里变得更凉,“那你觉得,兄长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兰台御史中丞,自然不会做错,不过我也劝你少跟怡王玩乐,他虽然不问朝政,但是天天走路阴风阵阵的,大老爷们就应该爽朗些,怡王爷太腻,不像好人。”
姚儋刚要开口,姚仇便摆手道:“我错了,我不以貌取人,你别唠叨我。”
姚儋严谨地抿起嘴。
他继续看姚仇收拾许久,眼前景象在烛火幽幽下也变得混乱,时而是自己书院念书的光景,时而是恩师惨死的模样,眼睛也开始渗出泪来。
姚仇收拾好,一把掐了烛火,没看清哥哥的神情,“这是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知道要被贬谪了,心里难受?”
“你怎么知道的?”
“城中都传疯了,我当然也就知道了,你要到哪里上职?”
“左迁代洲。”
姚仇走到床边,拍拍姚儋的肩头,“你安心在代洲,我会照料好姚家。”
姚儋才发现,自己的弟弟真的已经长大,不知不觉手掌比自己还大,个子也比自己还要高。他这才苦笑着点头,“阿仇,在军营照顾好自己,刀剑无眼,别伤着。”
“知道知道。”
“是兄长不好,把姚家这个担子丢给了你。”
姚仇反手推他一把,“你怎么今天说话这么怪?”
姚儋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他又到父亲房中关怀一番,慰问身体后,换上一身兰台御史中丞的官服,对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仪态。
袖间绣有兰花草,清雅高洁,照耀兰台,督察百官。
姚儋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官服,出了姚府,又对姚府门前的牌匾深深叩拜,一路走到兰台前。
他自问不是穆王与延成侯那样忠肝义胆之士,他顾虑太多,懦弱藏在心底最深处。他想要权势,想要姚家滔天富贵,想要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贪念种种,酿成大错,与虎谋皮,当真成了奸佞之臣。不知后世史书会怎么对他口诛笔伐,姚儋不敢想。
兰台前的石柱有兰草丰茂。
他回忆起祭酒大人撞死的模样,自己那句“老师不懂为官之道”萦绕在心头。
泪水终于不住地从他傲慢颧骨边滚落。
眼泪滑到嘴里,咸湿含混的时候,姚儋终于看清了自己,他轻声喃喃着,“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只恨世上没有后悔药,酿成的后果他心里无力承担,也不敢面对。
翌日清晨,晨起的百姓洒扫街道,路过兰台,见到眼前可怖画面,不禁尖叫出声。
兰台御史中丞姚儋撞死在兰台门前,满头鲜血已经暗红。仵作赶到时拨开他的手,发现他怀中抱了一盆兰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