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梦尤为骇人。
孟湘湘梦到夫人手持戒尺,一下又一下抽打她。戒尺砸下去的时候,几乎要将她骨肉锤碎,她甚至来不及为疼痛作出反应,下一棍又落下来。
孟湘湘只能拼命护着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团。她贴在地面的时候,她好像看到自己的血混着辛酸汗水流淌出来。
“孟湘湘,记得你的责任。”
孟湘湘能听到孟满满和孟渝为她求情的声音,但她哭得眼睛胀痛,连擡眼的力气也没有。
夫人的呵斥声如雷霆万顷,劈在她身上,“你自己说,你的身份是什么,你的责任是什么?”
孟湘湘想说,哆嗦两下唇,没能把音送出口。
“说啊!”
一棍子下去,把她打清醒了,她只能含着泪道:“我是……延成侯府的……长女,我不能辱没家族,我要……扶持……家族。”
她咳嗽两声,感觉眼前事物有些不清晰,孟渝的哭喊声格外响亮。
眼前夫人手一松,搂住她哭起来,孟湘湘挣扎两下,想推开她,却被她硬锁在怀里。
她看到自己脚踝练舞留下的青肿,可怖,真的可怖。
夫人轻声道:“湘湘,对不起,对不起,阿渝还小,只能依靠你了,你一定要嫁好,一定要嫁好……”
孟湘湘微弱地摇摇头,但不是拒绝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摇摇头。
落在夫人眼中,才是刺目的抗拒。
“湘湘,你忍心看侯府忠烈世家,最后沦落成破烂门第,一无所有吗?”
这声质问直接将孟湘湘从梦中唤醒,她猛然直起身子,嘴里喃喃道:“我不忍……我不忍……”
梦之所以可怕,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两年前她扛不住压力,一时想岔,要一走了之,被夫人捉回去毒打一通,这才有了这个梦。
夫人的那声质问更像是诅咒,回荡在脑中。
孟湘湘捏捏眉心,才发现月挂中天,车马扎营,她远离篝火靠在树旁休息。
夜里湿冷,她身上披着个玄色披风,绣有木兰暗纹,应当是郑子潇看自己睡着给披上的。恰好脑后倚的也是棵木兰,时至凋期,她睡觉的功夫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身。
天地为榻,木兰为衾。
虽没看到明婆子的踪影,盖着郑子潇的披风说到底也不好,孟湘湘支起身子,想要掀开,不想惊动了木兰另一侧的世子。
“阿姐别掀,你刚出了汗,再掀开会着凉。”
孟湘湘点点头,虚声问,“他人呢?”
“姚大帅要去大凉乡,子潇送一程,一会就回来。”
世子关切地将披风给她掖好,说:“阿姐,刚才你被梦魇住,整个人都在抖,可真吓人,都梦到什么了?”
孟湘湘回忆起那个梦,浑身无力,好像又被夫人毒打一通,惨白着脸说:“我梦到世子爷要把我煮了吃。”
“小王就算饥不择食,也不吃阿姐这样没肉的啊。”世子瞪她一眼道:“我拿阿姐当亲姐,阿姐拿我当洪水猛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了好了,逗你的。”
世子递给她水壶,孟湘湘喝了两口,脸上才有些血色。
看她实在是被梦折磨得不成人形,世子说话转而郑重起来,“阿姐,你不要太忧心,一切都有我。”
“你不给我添乱就是万幸。”
世子却道:“阿姐,许多事情我已经在准备,日子不会一直苦下去了。”
他像是脱胎换骨,已经没有丝毫纨绔子弟的气质。
孟湘湘心惊,瞪大眼问,“你要做什么?”
“总归是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好的事。”
“殿下,不要。”
世子闭口不言,只是望着孟湘湘。
孟湘湘道:“如今长陵虽有内乱,但刑罚严苛,圣上盯你最紧,就算你想,也不能是现在。”
“阿姐说什么呢,我父亲是忠义之士,我自然不会做谋逆小人,你只管好好在家绣绣花,安心等着就好,千万不要多思多虑。”
仅管他这么说,孟湘湘仍是没办法放心,拧着眉打量世子。
世子话题一转道:“只是阿姐,你不是心悦子潇吗,为什么相见这么久,对他却一直躲避?”
孟湘湘摇摇头,“他太珍贵,是我不好,没有打破世俗的勇气,也没有顶住家族压力的锐气。”
世子握住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这双手不再是有福气的胖,变得指节分明。
是少年人即将长大的手。
世子认真对孟湘湘说,“阿姐,你不要担心。我希望你一定要记得,万事有我,你,子潇,所有人,都会好个好结果。”
孟湘湘不懂他为何如此笃定,还是点点头。
世子不知道,自己才是所有人最想庇护的那个。
一路上听阿沉说了许多顾盼山庄的事,孟湘湘心里大约对山庄有个大致幻想。
延成侯家有许多田产地产,孟宏汝死后,收缴去不少,又因家业周转散去一部分,孟湘湘主张只留下能生钱的产业,山庄这种玩乐性质的地,能卖则卖。
顾盼山庄因没人买,被罕见保留下来。
山庄建在杏山南侧,杏山虽名字秀气,实际上气势磅礴,高耸入云。顾盼山庄与的位置恰好与山对面的桃山相映成趣,桃山花开如火,山庄装潢华贵,趣味无穷,二者就好像美人的眉眼,顾盼生辉。
自孟湘湘踏入山庄,便觉得阿沉所言,只说出不到一半的美。
阿沉还在整顿行礼,孟湘湘绕着庭院,正打算把山庄好好逛一遍,突然被明婆子堵住去路。
明婆子依旧板着脸,道:“老奴请小姐回院。”
孟湘湘一时不知自己和她谁才是主子,脸色略显僵硬,“明婆婆,我刚来这里,打算逛一圈。”
“夫人叮嘱过,小姐就算来庄子上,也不能懈怠功课,命老奴好生看管,必要时惩戒小姐也是可以的。”
孟湘湘本想斥责她,突然想起那个噩梦,一肚子的话被她生生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