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本就获罪,如今脑袋还在,还能娶侯门贵女,真真是圣上宅心仁厚了。”
英昭道:“可这与爹走镖有什么关系?”
“爹爹走完镖,本是要离开的,走到附近的小城,城门却突然封锁,挨家挨户搜人。爹爹不明白为什么,又归心似箭,就找了他的旧相识,延北一位罗大人。那罗大人受过小侯爷提拔,能说上几句话,他告诉我爹,世子妃逃婚了,正满延洲找人呢。”
孟湘湘仔细想了想,大概想到这位罗大人是哪位,的确是能在孟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姐姐?”
英心伸手在孟湘湘眼前晃晃,“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这罗大人忒缺德,如果是真的,这么要紧的事他随口就说,辜负小侯爷对他的信任。”
“罗大人与我爹可是挚交,我出生的剪头礼都是他参与的呢。”英心得意洋洋道:“我爹朋友到处都是。”
郑子潇沉吟片刻,道:“这么大阵仗的搜查,不怕上头疑心吗?”
英心朝门外流刑之音扬扬下巴,“这不正好赶上世子谋反吗,全长陵都在查心怀不轨的人,借机会一起搜了呗。延洲人都不知道世子妃跑了,这事就延成侯府、罗大人、我爹和咱们知道,你们可不要说出去。”
“我还是不信,这亲事再怎么想也不差,世子妃跑什么?”
英昭抱起胳膊,随口一说,恰好视线扫过孟湘湘,孟湘湘立即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旁人或许是这样看待这门亲事的,却不知这门亲事下掩盖的冤屈。
孟湘湘心里憋得慌,阴阳怪气了句,“世子妃是个人,又不是摆件,也有自己的情感,怎能说嫁就嫁了。”
“姐姐说的是,换我我也接受不了。世子才十岁,圣上急急忙忙要他们十月初三完婚,那世子妃大世子七八岁,守个孩子夫婿,不得被诟病死。”
“那倒也不至于。”
孟湘湘苦笑着,头皮有些发麻。
英心拿起绣鞋又开始做,手上没有巧劲,怎么也扎不进去,胡乱捅了半天又道:“也可能真是我爹诓我的,小八和我爹一同去走镖,回来说延成侯府现在很可怕,天天传来嚎哭,说不定是世子妃得了疯病。”
郑子潇一口酒没咽下去,咳嗽起来,“什么……疯病?”
“听说是这样,天天夜半三更痛哭声不断。”
“……”
“……”
孟湘湘和郑子潇一同沉默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这种滋味。
英昭道:“疯了也可以理解,中秋夜宴那血淋淋的场面,哪个姑娘家受的住?我看你少听爹胡说,他就是逗你玩的。”
“哦,对了!”英心似是想起什么,腾得一下站起身,“中秋夜眼带头造反,指控圣上不仁的那个校尉,听说以前是做刺客的,摘叶飞花刺杀圣上,被扔到火海里烧死了。
只是听英心说起这件事,孟湘湘便能想起那入木三分的叶子,圣上震怒,将郑子潇丢入火海。这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又好像没过多久,画面还能清晰浮现在眼前,鼻尖还能嗅到焦糊味,耳畔还有桃山爆裂的声音。
“夫人,我的绦带开了。”
郑子潇一句话,将孟湘湘从可怖的记忆中拽出来。孟湘湘转头看去,他正同自己的绦带打架,他明明是会系的,不知为什么撒着娇要孟湘湘帮忙。
当着英家兄妹的面卿卿我我,孟湘湘怪不好意思的,给他系绦带时候又想起中秋夜宴的场面,想起眼前人是世子门下的刺客,摘叶飞花刺杀天子。
那双温柔的狐貍眼,总是含情脉脉凝望着自己,割破一路走来的霜雪。
他越看,孟湘湘越手忙脚乱,不知为何手腕骨疼起来,并不严重,但把她拉回三年前在兰台大狱的日子。
“夫人怎么也不会了?”
孟湘湘还未来得及松手,他的大掌已经握住孟湘湘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英昭“呀”了声,“又起腻,你家这院子是不能站人了。”
但话题就这样巧妙的移开了。
或许是聊的内容太过沉重,孟湘湘听英心说这些,仿佛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这个人没有名没有姓,叫做延成侯长女,又叫做世子妃。
总之不叫孟湘湘。
她手腕骨一阵阵疼,凉意直钻骨髓似的,也做了个白雪纷飞的梦。
梦里延北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凄厉的白纸灯笼挂在城门前,风雪太大,孟湘湘什么也看不清,只得走近去看。
那哪是灯笼,是一排齐刷刷的人头。
那是夫人,是孟渝,是阿沉和小璟,是孟满满,是旁支的叔叔伯伯,这么一排挂过去,鲜血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孟湘湘吓得后退,撞上个人。
她方转头,世子双目空洞,胸口插着把重剑,笑道:“阿姐回来了?”
“殿下……”
孟湘湘的声音都在颤,世子想要伸手抓她,伸出的手血肉模糊。
白雪依旧,融在血水中却化不开。
世子脸上是灿烂的笑,却有血泪滑出,他质问着,“阿姐为什么留我一人面对这些?”
那手即将捉住孟湘湘的时候,她尖叫着坐起身,立即落入郑子潇的怀抱里。
雪松香勉强维持清醒,她不知道该抓什么,胡乱扯着郑子潇的衣襟,拼命朝四处看。她告诉自己,这是柔乡,这是柔乡,已经逃出来了。
已经逃出来了。
郑子潇把她抱得很紧,“是做噩梦了吗?”
孟湘湘紧抓着自己的手腕骨,竹枷留下的伤又开始发作。
郑子潇看到她握着手腕的神情,心口发疼,使劲抱她,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
“湘湘,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会回去了,我们不会回去了……”
郑子潇抱着她,说出的话透着股凉气,他好像马上要离去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孟湘湘能从他身体上感觉出他是个被折磨破碎的人。
孟湘湘鼻子一酸,又是忍不住泪水。她好希望自己是个坚强的人,能够不害怕,不退缩。
她开口,声音虚得吓人,“我不是孟湘湘,我从来不是孟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