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湘倒退着,匆匆行了个标准的女礼,拼命想离开。
郑子潇忙开口,“小心身后!”
为时已晚,孟湘湘一脚踏进泥里,绯红的修鞋都沾上泥土块块。想到他是穆王义子,孟湘湘心里更害怕,只好拼命行礼,把礼数做到最周全,这才敢抽身离开。
阿沉已经在上澜书院门口等她,见到她神色仓惶,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孟湘湘一把抹去手掌心的血痕,疼痛让头脑微微清醒,“没事,没事,去正法寺。”
“去正法寺?夫人今儿还有家训。”
“先去正法寺。”
阿沉拗不过,只好替她吩咐了马夫,小马车顶着寒风摇摇晃晃,来到正法寺门口。
孟湘湘刻意不走正门,围着黄墙根子绕一整圈,从侧门走进去。
阿沉小声道:“小姐又不走正门?”
孟湘湘这次再也不复以前,冷冷地道:“你在这等着。”
“小姐,您怎么……”
“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
她说完理了理头发走进正法寺。
阿沉说不出话,看着孟湘湘固执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才是她。
什么温和,温润,温庸,现在冷漠偏执的人才是真正的孟湘湘。
福川来的大师名叫那提,在长陵的法号叫圆净。
眼下寺庙里烧着呛人的香,烟熏火燎里那提大师正对着火盆烧些什么。
孟湘湘忍下烟味,走到那提大师身边,“昨儿给大师送的包裹大师都收到了吗?”
“消息可信?”
“可信。不是侯爷说的,是书院世子说的,开春时候穆王就会回朝。”
那提捏了捏下巴尖尖,“你做的很好。”
孟湘湘脊背瞬间垮下去,颤声问,“那,可以送我离开了吗?”
那提合上唇,端详着孟湘湘的脸。
孟湘湘心里开始害怕,“大师?”
“福川法门不杀生的。”
“你在说什么啊?”
“小姐如若困顿,不妨入我法门,何必一心求死?”
孟湘湘踉跄两步,火盆的滚烫热气烤着脸颊。她半边身子是寒的,半边身子是滚烫的。那提的目光就好像在拷问一个罪人,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
孟湘湘涩声道:“可我帮你,就是希望你能渡我。”
那提平静道:“小姐,人只能自渡。您选择帮我,是希望福川能给这个世道带来些光亮。”
“不是这样的!我为了你,偷听我父亲谈话,我,我……”
“可您听到了吗?您最后也不过是把书院的闲言碎语交给我罢了。”
“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应该兑现你的承诺的。”
那提深吸一口气,“小姐,无论您对您自己的做法怎么评定,传道福川也好,通敌叛国也好,您只是希望解脱。现在您已经奉献了,您已经解脱了。”
“你莫要再胡说!”
“孟长小姐,那提先不送了。”
那提摆出送客的姿态,孟湘湘却执意不肯走,红着眼眶声嘶力竭,“这世道怎么样与我何干,长陵还是福川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守着个苑子过活,现在我不想在这苑子里被锁住了,难道我有错吗?”
那提并不再回话,只是默默烧着手里写满经咒的纸。
“大师!您说话啊!是您先找上我的啊!”、
已经有香客投来探寻的目光,孟湘湘怕极了,不知为何手朝火盆伸去。
那提一把薅住她的手,“小姐,苦的人都是憎恨自己的人,何苦呢?”
孟湘湘艰难吞咽了下,香客的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灼穿,她用力抽回手,带着满腹恐惧绝望逃回了延成侯府。
如果用白漾漾的视角审视孟湘湘,她兴许是焦虑症或是抑郁症,但对于孟湘湘本人来说,没有现代的理论成果辅助,她只觉得自己到了命悬一线的境地。
回府的路上她再也不装端庄,而是疯狂地挠自己的手心、小臂……
阿沉见状不忍,按住她的手,孟湘湘一把反握回去。
阿沉怕极了,试图把手抽走,“小姐……”
“我是不是很讨厌?”
“小姐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和雅苑的人都敬您。”
“是啊,你们都敬我。”
孟湘湘倚在车窗边上,甚至想把头伸出马车。
你们都敬我,却都不爱我。
她就像阶边的流浪狗那般,趴在地上,缱绻着身子,企图能从人手中分一点点爱意,卑微乞怜着。
车刚在侯府门前停稳,孟湘湘就连滚带爬下了车。
候在门口的明婆子似乎在守株待兔,孟湘湘直接撞开明婆子,一路奔逃回和雅苑。那些婢女只能跟在她身后追着,像是甩不开的笨重尾巴。
她破门而入,把门锁死,任阿沉拍打门板,她只是把头藏在被里,死活不愿意开门。
直到万籁俱寂。
孟湘湘爬起身,抱膝坐在地上,背靠着榻。
日月轮转,她守着光线明灭一夜。
再站起身的时候,胳膊肘撞到柜子旁的一只碗,瓷片碎了一地,声音像是在心上剌开一道口子。
孟湘湘突然明白自己为何而苦。
倘若她足够明媚,周遭的人就会爱她了吧?
孟湘湘拾起碎瓷片,伏身在桌案前。
她沾了沾自己的鲜血,在白绢布上一笔一画写起来,笔力遒劲,端正好看。
“湘湘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