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映微脸色一变:“好端端的, 太子怎么就染上了天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太子现在可还好?”
自别院回来后,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 并未拘着太子与她过分亲近。
便是完颜嬷嬷不喜, 却也敢怒不敢言。
所以这些日子来, 时不时太子便来看看她, 两人关系是好得很。
从前她与德嫔来往, 存着几分大人与大人间的利欲, 想着真如历史上一样,德嫔所出的儿子继承大统后,她与德嫔有些交情, 日后她的阿玛姨娘不会受到太子牵连。
但对着太子,对着一个只有几岁的孩童,哪怕知道这孩子以后也许不会有好下场,她也是真心实意存着亲近之意……不说别的, 就冲着当年孝诚仁皇后在世时对她的善意, 她也诚该如此。
梁九功也是一问三不知,太子生病就已是禁忌,更别说染上天花,这种事儿可不能随便对外说:“奴才也不知道, 奴才听顾公公说皇上如今正在太子身边守着, 也就是皇上怕您担心,所以才要奴才过来说一声的……”
映微十分担心, 当即也顾不得天气严寒与春萍等人的劝诫, 匆匆往承干宫赶去。
因疫情凶凶, 雪夜里的紫禁城比往日更为清冷,一路上是戒备森严, 幸而有梁九功跟在映微身后,她才得以畅通无阻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是灯火通明,映微刚一进去便闻到一阵浓烈的药味,更随处可见太医院的人。
梁九功差人进去通传一声,要映微稍等片刻。
可映微一杯茶尚未喝完,皇上就匆匆赶了过来。
皇上神色严峻,更透着天家的威严,一开口便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还穿的这么少,也不怕冻病了?”
也就是他知道映微从前感染过天花,要不然,他肯定是要狠狠降罪于梁九功等人的。
映微低声道:“嫔妾听梁公公的话,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便赶来看看……皇上,太子如今可还好?方才梁公公说太子好像染上了天花,如今确定了吗?”
皇上摇摇头,神色疲惫。
他年幼时曾感染天花,可谓是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其中凶险仍旧记得。
如今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又染上天花,只觉比当年更加胆战心惊。
映微心里一冷,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她虽闭门不出,却也知道了许多,比如,天花也是时疫的一种,传染性最强的时候是在春日,如今已值初冬,好端端的,天花怎又会来势汹汹?可见这次的天花毒性更为霸道。
皇上端起案几上放着的茶盅喝了几口水,想必是方才一直没顾得上,如今更是一点不在乎这茶水是不是映微用过的:“先前太医们不太确定保成是不是染上了天花,可方才保成浑身发热,太医……已经确定了。”
他便是满腹担心,却还是忍不住安慰起映微来:“你也不必担心,这里还有朕和太医们在了,保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你先回去歇息,有什么消息,朕会及时派人通知你的。”
映微摇摇头道:“嫔妾回去也是睡不着,皇上,嫔妾小时候也曾染上天花,能不能进去瞧瞧太子?”
皇上想了想,点了点头。
映微跟在皇上身后,走进去一瞧,便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见屋内人全部口掩白布,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光是太医少说就有七八人,更不必提屋内伺候的嬷嬷与宫女等人……乌压压的人凑在一起,虽说各司其职,却也略显慌乱。
映微一眼就落在床榻上的太子身上,他胖乎乎的小脸烧的通红通红,呼吸粗重,额上搭着一方凉帕子,正是半梦半醒着被一旁的完颜嬷嬷喂药。
完颜嬷嬷又哄又骗,可他拉拢着眼睛就是不肯张嘴,完颜嬷嬷不过略试了试硬灌,可太子却硬生生用唇齿将药顶了出来。
完颜嬷嬷急的眼睛都红了,难得柔声道:“太子,您多少喝一点药吧,您若不肯喝药,这病怎么能好?”
只是她这话也不知太子到底听没听见,听没听懂。
太子的余光扫见皇上身侧那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竟觉得这人与皇阿玛书房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嘟囔道:“皇额娘,皇额娘,我要皇额娘……”
完颜嬷嬷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
接近着,屋子里伺候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一个个低头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下,太子的声音是愈发清晰,更是带着几分哭腔:“皇额娘,我要皇额娘……”
人在生病时都是格外脆弱的,小孩子尤甚,如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故去的母亲。
情况危机,如今皇上的神色却是格外平静,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完颜嬷嬷,你好生照顾太子便是。”
完颜嬷嬷这才起身,想要再次喂药,可她却不知道太子本就畏惧于她,如今一看到她靠近,便是迷迷糊糊却也忍不住放声哭起来,声音嘶哑,叫人心疼。
映微皱皱眉,上前道:“皇上,可否让嫔妾试一试?”
若换成寻常时候,皇上定不会叫映微做这些事儿,毕竟下头的奴才多,没道理叫映微做这等伺候人的活,但如今情形特殊,他点点头道:“你且试一试吧。”
映微走上前去,将太子搂在自己的怀里,柔声道:“太子,我来看您了,您是不是很难受?乖,喝点药,喝点药就没那么难受了!”
太子迷迷糊糊中,一会认出了映微,一会又把映微认成了自己的皇额娘,在她怀中倒真的乖觉下来,胖乎乎的小手更是攥着她的衣服,一副怕她跑了的样子。
映微接过完颜嬷嬷递上来的白瓷碗,一勺又一勺给太子喂药。
虽说太子依旧有些抗拒,一勺药只能喂进去大半,但好歹太子却并没有闹腾,已比方才好了太多。
等着映微一碗药喂完,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太子更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上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这么久,朕派人送你回去。”
映微想了想,摇摇头道:“皇上,不如嫔妾就留在这里照顾太子吧?”
“简直是胡闹!”皇上压低声音训斥她一声,皱眉道:“保成已经叫朕够担心了,你还要给朕添乱吗?虽说你从前染上过天花,可如今天气严寒,若是染上风寒或者病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完颜嬷嬷,她向来照顾太子尽心尽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映微正色道:“嫔妾自是相信完颜嬷嬷的,只是不知道当年完颜嬷嬷出过天花没有,况且完颜嬷嬷年纪大了,身子又一直不好,若累出个好歹来该如何是好?”
“嫔妾又不是没分寸的人,若受不住会与您说的,怎会强撑?”
其实她不好当众说太子畏惧完颜嬷嬷,也不好说如今太子身边有不少人的眼线耳目,像索额图安插的人倒还好说,毕竟他们在这个关头不会对太子不利。
可别人安插的人就不好说了,宫里头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太子没了。
映微能想到这里来,皇上也能想到,他想的是自己在这里照顾太子,至于奏折,也送到这里来,有他亲自盯着,谁都不敢造次:“朕不答应,你就回去吧!这里有朕守着……”
只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外头就传来通传声,说是太皇太后过来了。
这下,映微与皇上不好再争执,连忙迎了出去。
皇上瞧见太皇太后满身风雪,与方才映微过来时一样,连大氅都没穿,想必是匆匆过来的,忙道:“老祖宗,您如何过来了……”
太皇太后却连看都没有多看皇上一眼,扶着苏麻喇嬷的手直往前走,更是埋怨道:“怎么,哀家就不能来了?保成染上天花,这么大的事儿若不是哀家知道了,你打算瞒哀家到什么时候?”
等她老人家行与床前,瞧见太子那小模样,心痛不已。
皇上上前解释:“方才映微已喂保成喝了药,这孩子身上没有那么烫了,老祖宗,这儿有朕守着,您且回去歇着……”
与皇上一样,太皇太后心系太子,哪里睡得着?
映微见状,则上前将自己想要留在太子身边照顾的话又说了一遍,她像没见着皇上不悦的脸色一般,解释道:“……这里虽有皇上守着,但皇上是一国之君,公务繁忙,朝中大事是一日不可耽搁,若是叫皇上累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嫔妾是女眷,比皇上心细,像喂药擦身子的事儿嫔妾可以来做,况且嫔妾也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的亲妹妹,照顾起太子来只会比旁人更尽心尽力……”
说着,她更是央求道:“太皇太后,您就答应嫔妾吧。”
太皇太后想了想,若说她与皇上是最不愿意见到太子出事的人,那赫舍里一族上下,也就紧随他们其后,若太子没了,就靠着索额图一人,哪里能保住赫舍里一族的荣耀?
她老人家拍拍映微的手道:“那如此,哀家便将保成托付给你了。”
“照顾保成虽要紧,可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说着,她老人家又环顾周遭一圈,直说屋内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命一些不相干的人退下去,最后眼神落于完颜嬷嬷面上:“……完颜嬷嬷向来身子不好,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如今太子染上天花,远非一日两日能够痊愈的,你不如先回去歇着,等着映微撑不住了再来换她。”
完颜嬷嬷心下一惊,打从太子出生后就一日没离开过她身边,哪怕映微是太子姨母,她一样也是不放心的,当即就道:“太皇太后!”
可太皇太后只冲她摆摆手,道:“哀家知道你心系太子,可你的身子也是要紧,不然等太子痊愈后谁来照顾他?”
苏麻喇嬷见状,则上前扶她下去。
完颜嬷嬷没法子,只能下去,临走之前,她还冷冷瞧了映微一眼——那眼神,就好像是映微抢走了太子似的。
完颜嬷嬷迎着风雪走出去,心里不是个滋味,好像在这大风大雪的天里走一走才能舒畅些。
她就不明白了,为何皇上也好,太皇太后也好,甚至连小小年纪的太子都被映微给骗了去?
原先她心里担心的是索额图等人会对太子不利,可如今,她心里只有太子被抢走了的愤懑。
她走啊走,走到浑身发冷,正欲转身回去时,却有个小太监笑眯眯走了过来:“是完颜嬷嬷吗?索额图索大人有请了!”
***
得了太皇太后首肯的映微总算能留在太子身边照顾,她先是命春萍回去取一些换洗的衣裳褥子,又命屋内伺候的人将窗户开一条小小的缝好让屋子里透气……
谁知她这话刚说完,她跟前的嬷嬷就迟疑道:“可是贵人,完颜嬷嬷吩咐说屋内不得开窗,说太子本就发热,得捂着出汗才能早些好。”
这些人早已习惯将完颜嬷嬷的话当成圣旨。
映微皱眉道:“如今屋子里逼闷,地笼烧的又热,这样下去,太子浑身发热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时候出了汗,寒气入体,别天花好了,又染上了风寒。”
“况且屋子里药味熏人,咱们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如今正在病中的太子!”
她瞧着那些嬷嬷们还是一副犹豫的神色,想着皇上不在,这些人怕也没十分将自己放在眼里:“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说这些日子若皇上不在,太子的饮食起居皆由我做主,怎么,你们连太皇太后的话都不听了吗?”
听她这样说,那些嬷嬷们才去照做。
映微又哄着太子喝了半碗粥,这才守着太子睡下,她正陪着太子时,皇上则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她虽有些累,却忙站起身要请安:“皇上……”
皇上却一把将她按住,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朕将才处理完政事所以耽搁了,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怎么还没睡?”
映微摇摇头,道:“嫔妾睡不着,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过来做什么?您明日还要上朝了,这里有嫔妾守着!”
皇上苦笑一声:“朕又何尝睡得着?”
扫了眼床上的仍睡得不太踏实的太子,他才道:“既然都睡不着,索性咱们一块坐坐吧。”
两人去了炕上坐着,皇上更吩咐顾问行上一壶安神茶来,他虽毫无睡意,却想叫映微喝些茶后早些歇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皇上说,映微听。
皇上说起两三岁时候的太子是何等可爱,说起近来他已将太子身边安插的人查的差不多,还说他与太皇太后一致觉得完颜嬷嬷略有些不妥,将太子管的太严了些……映微时不时附和一声,却是越听越觉得皇上待太子与别的儿子情分不一般。
虽说如今皇上膝下孩子并不多,可惠嫔也好,还有通贵人也好,都是生了儿子的,皇上每每看到他们多是问他们读了什么书,近来功课可有长进。
但是对太子,皇上可谓是事无巨细,就连太子每日用了些什么都要过问。
譬如方才,皇上已差御膳房送来了这些日子的食谱单子,更是亲自勾选一番,更是吩咐说这些日子若能讲究膳食均衡最好,但只要能叫太子多吃些东西,多做些他爱吃的也无妨……
想到历史上的太子被废黜,映微从前想着的太子与赫舍里一族的境遇,可如今想来,若真到了那一日,皇上不知道有多伤心。
见映微失神,皇上道:“怎么,这是困了?若是困了,就去歇着,保成身边多的是人守着,如今他身边这些人应该都是可信的,老祖宗也将苏麻喇嬷拨过来伺候,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隔间已经为映微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来。
映微摇摇头,不好将自己的担忧道出来,只道:“嫔妾不困,只是在想太子的病情……方才孙院正说了,太子身子虽不如先前那么烫,可天花凶险,高热时犯,等过两日之后更是浑身出疹,嫔妾在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根治此病症就好了。”
皇上又何尝不想,他年幼时深受其害,继位后更是专在太医院增设痘疹科,可惜并无太大效果:“若你真能想到法子,不光朕要谢谢你,这天下万民更是要好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