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皇上也过来了。
太皇太后当着皇上的面又将映微狠狠夸赞了一番,皇上面上也有小小的骄傲之色:“……这月饼朕先前就尝过,味道的确很好,朕当时还与平妃玩笑说这月饼一出,那些御厨们想着自己被她比下去,怕是寝食难安,只是朕却觉得平妃太辛苦了些,虽储秀宫内有小厨房,可凡事都得要她拿主意。”
映微含笑不语,知道皇上这是给她撑面子了。
又说了几句话,温僖贵妃可算是插上话了:“……臣妾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要请教太皇太后,这会子皇上过来,也请皇上帮着出出主意。”
“这几日臣妾察觉德妃心情不大好,好几次更是眼眶红红的,仔细一问这才知道原是德妃担心四阿哥,如今皇贵妃娘娘尚在养病,无暇顾及四阿哥,臣妾听德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将四阿哥接到永和宫养一段时间,等着皇贵妃娘娘身子大好后再将四阿哥送回去。”
映微当即就不动声色瞧了太皇太后一眼,果然见她老人家面色沉了沉。
她心中了然,温僖贵妃与德妃一贯没什么来往,但有这个机会能够刺一刺佟佳皇贵妃,她可不会放过。
更何况,温僖贵妃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水平,寥寥几句就把德妃勾勒出一个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形象。
太皇太后冷声道:“这事儿贵妃是什么意思?”
温僖贵妃小心措词,斟酌道:“臣妾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皇贵妃娘娘如今病重,四阿哥陪在她身边多少能够宽慰一二,可转而一想,四阿哥如今正值该启蒙的时候,身边无人照料,好像也不大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太皇太后已习惯她这般做派,当即就一锤定音道:“如今四阿哥是佟佳皇贵妃的孩子,哪里有额娘生病,孩子就住到别处的道理?到时候就不怕有人戳四阿哥的脊梁骨?”
说着,她老人家扫了眼温僖贵妃:“以后若德妃再有这等意思,你只管要她来找哀家。”
温僖贵妃正色应是。
映微是与皇上一前一后出慈宁宫大门的,她刚走没几步,就见着皇上在前头等她,当即快步走上上前道:“皇上在这儿等着臣妾?”
“对。”皇上顺势握住她的手,如今这动作已十分熟稔了:“来,你陪朕散散步。”
从前映微是个小小贵人,这样被皇上牵着走在路上有许多议论的声音,可如今她乃五妃之一,谁就算瞧她不顺眼也只能憋着!
映微没走几步就察觉出皇上似有心事,便道:“皇上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皇上哑然道:“你如何知道?”
如今已至秋日,空气中虽弥漫着几分萧瑟之意,可比起夏日的炎热和冬日的阴寒来,这等天气还是挺舒服的,特别适合散步。
映微笑着道:“臣妾在您身边伺候几年了,若是连您不高兴都瞧不出来,您难道不觉寒心吗?”
说着,她更是试探道:“若是皇上因后宫琐事烦心,臣妾说不准能为您分忧一二。”
皇上淡淡道:“被你说准了,朕的确是因为后宫里的事情烦心。”
顿了顿,他又道:“将才温僖贵妃说德妃有意将四阿哥接回永和宫,先前她在朕跟前也提起过此事,朕……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将四阿哥抽离佟佳皇贵妃对佟佳皇贵妃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可他更知道若四阿哥长久在承干宫养下去,迟早要废掉的。
原先他一直以为四阿哥天性懦弱悲怯,可后来发现完全不是如此,所以才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德妃就算再怎么不是,却也是这孩子的亲生额娘……
映微察觉到皇上的心思,道:“从前您不是问过为何臣妾与太子,四阿哥甚至六公主都相处的很好吗?那是因为臣妾并未将他们当成无知孩童,而是当成臣妾的朋友,孩子虽小,却也有自己的想法,臣妾觉得,这件事您可以问问看四阿哥的意思。”
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皇上当即称是,便要人将四阿哥喊到储秀宫来。
四阿哥甚少得皇上关注,如今冷不丁被皇上叫来,心里是七上八下,一进屋这求助的眼神就落在映微面上。
皇上本就觉得他养的太过于柔弱胆小,如今见状更是心里不喜,可想着映微与自己说的话,对四阿哥这等孩子就要多鼓励,面色缓和不少:“胤禛,来,让朕瞧瞧你又重了多少。”
这下,四阿哥更害怕了,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迟疑着不敢上前。
映微瞧他这懵懵懂懂的小模样,愈发心疼:“方才本宫与皇上说近来又胖了些,所以皇上想瞧瞧看,看咱们四阿哥有没有长得更壮实……”
有映微在,四阿哥胆子大了些,这才上前。
皇上难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对这个儿子,皇上自诩是有些亏欠的,当即就道:“……德妃说想把你接回永和宫养一阵,你可愿意?到时候等着皇贵妃病好之后你再回去就是了。”
四阿哥咬咬唇,没有说话。
映微轻声道:“四阿哥,皇上是你的皇阿玛,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与他说就是了。”
四阿哥这才鼓足勇气道:“皇阿玛,儿臣……不愿意。”
皇上一愣:“这是为何?”
四阿哥低下头,又是一言不发。
皇上看了看映微,见她眼中也是一片迷茫之色,索性道:“罢了,不愿意就不愿意把,只是如今皇贵妃病着,朕怕她顾不上你而已。”
四阿哥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人疼爱的孩子,如今有平娘娘在意自己,皇阿玛也是在意自己的……
皇上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叮嘱映微多照应些这孩子。
映微是求之不得。
时间过的极快,一晃就到了年底,腊月里,戴佳常在发作了。
若换成从前,映微听说这消息后不会在意,但如今她乃五妃之一,于情于理也该走一趟去瞧瞧的。
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大半夜,寒风瑟瑟,人一出门仿佛能冻成冰棍似的,便是映微坐在暖轿里,也能感受一阵阵冷意袭来。
候在暖轿旁边的春萍更是满肚子意见,“……从前戴佳常在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害您,如今生孩子时您却非到场不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儿?换成奴才是您,奴才才不会去了。”
映微第一次觉得身在高位也不算什么好事,毕竟大半夜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儿。
等映微到了听雪轩,瞧见温僖贵妃,荣嫔等人已经到了,心里这才平衡不少。
荣嫔先前生过好几个孩子,身子不如寻常妃嫔康健,方才被冷风一吹,如今是直咳嗽。
惠嫔年纪最长,入睡困难,好不容易刚睡着就被喊了起来,当即是满脸不高兴:“……宜嫔倒是聪明,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可怜咱们几个冷飕飕的赶来。”
明显皇上不在意戴佳常在,也不在意戴佳常在肚子里的孩子。
温僖贵妃一个眼神扫过去,惠嫔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这几个坐在外间喝着浓茶,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戴佳常在的哀嚎声,口口声声更说自己不生了之类的话。
这几人中,荣嫔从前与映微同居一宫,关系较其他几人也亲近不少,则有一搭没一搭与映微说话打发时间:“……本宫记得当初三阿哥刚出生时足足有八斤重,疼了本宫一天一夜才将他生下来,戴佳常在如今早产了足足一个月,按理说腹中孩儿也不大,应该是好生的。”
映微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她方才听前来传话的人说戴佳常在之所以早产是因为摔了一跤,说是因戴佳常在身边无多少人可用,大半夜起来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起身叫宫女,不曾想廊下有积雪,一不小心滑倒了。
这孩子生与不生,是阿哥还是公主,也无几人在意,因为众人知道,就算戴佳常在生出个阿哥来,皇上也不会喜欢的。
映微坐在炕上,被地笼的热气一催,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打着盹,突然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声,当即精神一振,下一刻就见着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了。
只是那稳婆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当即温僖贵妃一面命人与皇上等人报喜,一面道:“这是怎么了?戴佳常在可是生了个公主?”
一旁的德妃笑着道:“就算是个公主也无妨,如今皇上膝下也有三位公主而已,若戴佳常在生个像六公主一样可爱的女儿,皇上定会喜欢。”
那稳婆却支支吾吾不敢接话。
温僖贵妃惊觉不对,上前接过襁褓,那稳婆掀开襁褓一角,这下温僖贵妃脸色都变了。
映微上前一看,只见小阿哥嘴角脚踝生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瞧着骨头似有几分错位的样子。
这孩子,难道是个跛子?
映微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来历史上康熙帝好像真有个儿子天生跛足,当即脸色微微变了变。
戴佳常在如何,她一点不在意,但这个时代,若生出不足之症的孩子则被视为不祥,更有甚者还说乃是孩子父母作孽太多,所以才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这孩子,以后定是个可怜的!
温僖贵妃脸色沉沉,低声道:“快去请太医进来瞧一瞧!小阿哥虽早产一月有余,但哭声嘹亮,兴许没什么事儿……”
这话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孙院正一直带着几个太医守在隔壁,很快就过来了,细细替小阿哥看了看,直说小阿哥这是天生之症,无药可治,无药可医。
待皇上听闻喜讯前来时,却发现屋内是死气沉沉一片,当即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怎么了?可是小阿哥不好?”
温僖贵妃估摸着皇上过来的时候,如今已躲开进去瞧戴佳常在了,满屋子妃嫔都是聪明的,惠妃装作里髻边的碎发,德妃假意咳嗽……映微原也不想触这个眉头的,可见着皇上眼神已落了下来,便道:“回皇上的话,小阿哥天生带有足疾,将才孙院正等人已过来看过了,说是此病症会伴随小阿哥终身……”
添丁进子怎么说也是一桩喜事,就算皇上不喜戴佳常在,可将才听说戴佳常在发作也是高兴的,如今面色沉沉掀开襁褓看了看,这一瞧,脸色更是难看。
很快,皇上就听见里头传来戴佳常在的哀嚎声,那哭声,极其凄厉,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映微劝道:“皇上莫要伤心,小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便是生来带有足疾,想必以后也能康健长大。”
皇上虽心里不大痛快,却还是进去瞧了瞧戴佳常在。
戴佳常在历经生子之痛,已耗费精力大半,如今听闻这消息连皇上进来都顾不上,哀声痛哭。
皇上道:“小阿哥虽有足疾,可身子康健,你也莫要太过担心,先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可不管皇上怎么说怎么劝,戴佳常在却是眼泪不止。
温僖贵妃瞧见时候不早,只道:“皇上,您不如早些回去歇着,这里有臣妾守着,瞧戴佳常在这样子,只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总不能叫您与诸位姐妹一直守着,有臣妾就够了。”
惠妃早就被戴佳常在这哭声哭的脑门子一抽一抽的,也是连连相劝,皇上这才离开。
等着皇上一走,温僖贵妃面色却是彻彻底底沉了下来,转身折进内间,冷声道:“哭!哭!你还有脸哭?如今生下个跛子,本宫还想哭了!当初你与你那表兄不清不楚,缠缠绵绵的时候怎么不哭?本宫不仅要替你收拾烂摊子,如今还要想着如何劝慰皇上,你有时间哭,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戴佳常在原想凭着这孩子能够重回后宫的,如今看来,却是痴人说梦,当即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贵妃娘娘您可别翻脸不认人,当初您引了表兄与嫔妾见面,当时可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事儿您别以为嫔妾不知道!”
“事到如今,嫔妾也没什么可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闹得嫔妾一个不高兴,将您抖出来,只怕您也会落得与皇贵妃娘娘一样的下场……”
胡乱擦了把眼泪,她心一横,竟生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心思来:“您当日口口声声说等着嫔妾生下孩子后,不拘男女,都抱到您身边养着,小阿哥已生,您可别不认账啊……”
她并不十分蠢笨,知道这孩子唯有抱到温僖贵妃身边才能有几分好日子过。
这是她的骨肉啊,她与她最爱的表兄的亲生骨肉啊,总不能叫这孩子与她一起吃苦受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