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哪种喜欢
在场的人中但凡是个不瞎的, 都能看出陈玉的状态不对。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陈玉每次来干活都很积极，这小孩儿除了内向些, 人还是挺不错的，又乖巧, 现在见他们工作室最受宠的小朋友被吓得人都懵了，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挡在了二人中间。
即便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 但众人都下意识地护着陈玉。
这些个来拍摄的顾客的人品他们不清楚, 但陈玉的人品他们还不清楚吗？
能把他们家小孩儿吓成这样的, 能是什么好人。
而且这个叫住陈玉的顾客，其他人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说话动不动就啧来啧去的，好像多不满似的，他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受气的，凭什么当你的情绪垃圾桶？看着棚子里这么挤, 到处都是地线，还嘻嘻打闹的，甚至把补光灯都踢倒了。
好几个人的身影挡在视线前, 将那张宛如噩梦的脸给遮挡了大半, 陈玉惊醒的时候, 已经被众人护着，将他们彻底隔开了。
“这位客人，还请你不要再到处走动了, 等下又把设备踢倒, 砸到人怎么办。”距离那个男生最近的工作室成员出声阻止道。
“啧。”那人下意识地不满道, “我都说刚才不是故意的了，我和陈玉是同学, 你们让开。”
这人张口倒是半点礼貌都听不出来，见工作人员不让，当即上手就要把人拨开。
一旁的其他人就怒了。
打工人的命不是命啊！你小子电视剧看多了吧，大庭广众都这么无法无天的，私底下还了得了？
看看他们家小朋友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众人不禁脑补起什么，更加心疼起来，即使不做这单生意了，也不能让这家伙在他们的地盘随便欺负人啊！
当即就有更多的人走过来，挡在了这人面前。
“这位客人，麻烦你不要再随意走动了，如果不想拍摄的话可以联系前台退款。”
他们工作室女性居多，此刻面对着这个面相看上去“穷凶极恶”的家伙却没任何人怂的。
“不是，我们要拍的，妆都画好了，怎么会退款呢。”一旁被叫做刘佳佳的女生站了出来，拉了拉执意要上前的人，“表哥你就别闹了，等拍完再叙旧呗。”
她的手被男生不客气地甩开：“要你说？我就找他说两句话。”
这边争执中，陈玉被其他工作人员合理掩护着塞出了大棚。
“麻烦你们先顾着，我带我哥去旁边说几句话。”楚子瑜对几个把他们“护送”出来的人道谢。
他不是不能上前制止，但陈玉现在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他担心自己离开之后，陈玉找不到别的依靠，情绪会崩塌地更快。
几人对他们摆摆手：“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自己亲妹妹都敢动手的能是什么好鸟，你们今天先回去吧，这边的事情不用操心了，老板不会说什么的。”
他们担心地看了陈玉一眼，但实在不怎么了解，只能看向楚子瑜。
楚子瑜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那我先带我哥去旁边休息会儿，麻烦你们了。”
“去吧去吧。”几个人回到大棚内，顺带将门给关上了。
嘈杂的世界总算安静了些下来。
陈玉被楚子瑜拉到了隔壁的房间，楚子瑜经常陪他过来，对这边的事也熟悉，刚才在旁边坐了会儿，连今天哪些棚会有拍摄都搞清楚了，带着陈玉进了个今天不会用到的摄影棚，大概是担心被其他人打扰到，楚子瑜进门就将锁给落了。
自从两年前的校园霸凌事件被曝光之后，楚子瑜就没能再见到陈玉了。这期间没多少相处，竟是不知道陈玉会对门落锁的声音也这么敏.感。
平日里倒是没事的，现在他整个人都应激着，甚至比开学之后见到的几次更为严重。
也是，心理阴影怎么能和直接见到的制造阴影的罪魁祸首比呢？
“不要锁！”陈玉下意识地冲楚子瑜喊道，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崩溃。
“好，我打开。”楚子瑜并没有半点犹豫，陈玉说什么，他就照做。
当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陈玉的第一反应是逃，但门的前方站着人，他又害怕，身体的防御机制让他不断地后退着。
“哥！”楚子瑜叫住他的时候，陈玉已经分辨不清那声音的内容了，他只能听到巨大的嗡嗡的声响突然在耳边炸开，像是能劈得人浑身疼痛的雷，任何轻微的动静都会让他恐惧。
陈玉吓得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下，像是有无尽的恐惧向他包围过来。那梦魇一般怎么都躲不掉的、不断往身上招呼的手，和尖锐地扎在身上仿佛要把他的血管挑出来的视线，以及总是钻进耳朵里却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同这铺天盖地的恐惧一并向他袭来。
陈玉又后退了一步，身后撞到了什么，他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来自精神上的窒息让他退无可退。
他下意识地想逃，艰难地坐到了身后的高台上，却没能躲开多少，很快他的后背就撞到了墙壁上，陈玉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四下摸索着，却再找不到任何退路。
他怕疼啊……
听见那步步紧逼的脚步声，陈玉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瑟缩在那逃无可逃的角落不住地颤抖着。
他听不清任何声音了，但任何声音都像是会吃人的鬼怪，恨不得将他撕碎吞食。
“哥……”
往日里最熟悉的声音此时的陈玉也根本分辨不出来，源自心底的恐惧让他本能地保护自己。
他惊恐地将走到面前的人一把推开。
“不要过来！”
陈玉能听到自己近乎声嘶力竭的怒吼，面前的人并不像曾经那些竖在面前的高墙那般，一经推搡反而抵得他的手腕生疼，他能听见自己一巴掌挥过去时，手掌砸在那人身上的声音，那人被他推得往后退了退，随后便没了动静。
再没有推搡过后铺天盖地欺压过来的巴掌和拳头，手掌上的疼痛渐渐让陈玉的理智回笼，让他逐渐分清了幻觉和现实。
陈玉坐在一张靠墙的长桌上，面前不再是曾经那些欺负他的人，而是被他推开并呵斥的……楚子瑜。
陈玉呆呆地看向面前的人，两年前的画面和现在重合在了一起。
那时候的楚子瑜也是这般过来关心他，却被他口不择言地骂了回去。
他知道楚子瑜只是自己遭受霸凌时那些人随意找的借口之一，那群混混一般的学生只是看不惯他，才将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和事都编排成了污水，泼到他身上。
他明明最清楚的……当年却还是对楚子瑜发了好大的脾气。他将错误归到了楚子瑜的身上，低劣地将自己狼狈抽身，才让自己缓过来一丝呼吸。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楚子瑜呢，分明是那几个霸凌者的错误，他那时却觉得是自己没有处理好同学关系，人人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怎么不去欺负别人而欺负你呢？
他被那舆论压垮得扛不住了，只能将一切怪到了楚子瑜头上，来安慰自己，那不是他的问题……
陈玉一直不愿面对的，他在那之后不是害怕见到其他人，他那是对楚子瑜的愧疚，不敢再面对楚子瑜，才将自己缩进了自闭的壳子里，借此不去面对任何人。
时间让他淡忘掉的，横亘在心底扎得最深的那根刺，今天却好像再度见了天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那根扎进肉里的刺搅动着，鲜血淋漓。
他看见了楚子瑜。
视线倏地模糊起来，温热的泪珠重重地滚出眼眶，如断线的透明珠子似的，簌簌往下滚落，怎么也止不住。
陈玉清醒过来，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开口，向着现在、也同时是过去的楚子瑜道歉道。
“我不是、我没想凶你的……”他伸手想要抓住楚子瑜，但人已经被他推开了。
想象中的落空并没有传来，楚子瑜拉住他的手，站到了他面前。
真实的，温暖的……就在他身边。
陈玉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又可怜，将这晚了两年的道歉说了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想凶你的，我控制不住……”
他紧紧抓住面前的手，像是生怕被楚子瑜逃掉一样。他已经因为错误和回避失去了楚子瑜两年，他不想这根横贯在心底的刺继续在皮.肉里锈烂了。
他一遍一遍地呢喃着对不起，不该那么幼稚，不该那么懦弱的，平白将人推开这么久。
“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陈玉断断续续地说着，许是哭得太凶了，眼泪一颗颗接连不断地在脸上滚过，烫得他发疼。
他又期待、又害怕听到楚子瑜的回复。
怎么能不生他的气呢。
被关系最好的人莫名误会、发脾气、伤害、躲避……不论哪一条，要是楚子瑜这么对自己，陈玉恐怕都会难过好久好久。
楚子瑜生他气也是应该的。
他害怕，所以回避，至今都不敢再回忆，更别说是道歉。
可他今天竟然没忍住再次对楚子瑜发脾气，推开了面前的人。
这足够把陈玉吓得清醒过来。
没有什么会比失去楚子瑜更让他害怕的了。
楚子瑜站在他的面前，大概是坐在桌子上的缘故，他比楚子瑜还要高出一些。
耳侧抚上了一只温暖的大手，干燥的手指贴在耳边，令人安心的温度一路贴合延伸到下颌。
楚子瑜捧着他的侧脸，微微往前引导，那张被泪水模糊的脸就这么凑近过来。温暖柔软的吻落在面颊上，吻去了滚落下的泪珠，只留下美好得几乎梦幻的触感。灼人多温度不断蔓延，像是连他的眼泪都能一并烧干。
陈玉连哭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甚至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哥，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我也绝对绝对不会讨厌你，不论过去还是未来。”
他听见楚子瑜对自己说。
“我知道你是生病了，不会是很严重的病，我能理解的，所以不要伤心。”那温柔的吻又落下来，印在了眼角，“我陪你慢慢治疗好不好？”
那些被他无形之中建立起来的城墙瞬间被土崩瓦解，即使他不用逃避也好，楚子瑜永远不会抛弃他。
陈玉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像只第一次被带出门的幼兽，依赖地贴在楚子瑜怀里，就连脸都要埋进人颈窝。
他被那熟悉的味道所包裹的时候，才会安心一些。
陈玉脑子一热，某些话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说：“我昨天晚上……其实对你说谎了。”
面前的人好像毫不意外，轻轻动手圈住了他。
陈玉都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就被楚子瑜抢了话头。
“嗯，我也喜欢你的。”
被看穿了心思的陈玉：“……”
不是，干什么呀，怎么连告白都要抢的，明明是他先提的好不好。
他嘀嘀咕咕地红着耳朵，问出了楚子瑜昨晚问他的话：“那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这是他错过的机会，但现在，应该不会再被误会了。
他听到了楚子瑜肯定的答案。
“和哥你说的那种不太一样，是想和你谈恋爱的喜欢。”
陈玉整张脸都烧得通红，不敢擡头起来看楚子瑜，但嘴巴倒是一点儿都不服软。
这家伙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捉弄他，看来是真的没生他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