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隆恩!”难升米再拜,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内侍搬来的绣墩上欠身坐下。
“难升米,一别近十载,你再度来访,朕心甚慰。只是观你神色匆匆,想必此行,并非寻常朝贡吧?”吴权开门见山地说道,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难升米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连忙起身,再次跪倒,将之前在辽东对公孙恭所述之言,更加详细、更加悲切地重新陈述了一遍。从女王卑弥呼被囚、金印失踪,到国相相壹勾结部落发动叛乱,攻陷国都,再到卑弥弓营救女王不利,携残部退守傩岛,危在旦夕……他声泪俱下,说到动情处,更是泣不成声。
“……陛下!”他最后重重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那相壹逆贼,篡权夺国,囚禁君主,实乃人神共愤!我邪马台国世代奉汉家正朔,视北汉为父母之邦。今王室蒙尘,国祚将倾,唯有上国可依!外臣奉卑弥弓大人之命,冒万死渡海而来,恳请陛下念在宗藩之情,速发天兵,跨海东征,助我邪马台平叛复国!若能如此,我邪马台举国上下,愿永世为北汉藩篱,岁岁朝贡,永不背弃!”
说完,他便伏在地上,不再抬头,等待着最终的裁决。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细微可闻。
御座之上,吴权听完难升米的泣诉,并没有立刻回应。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目光变得幽深而复杂,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吟。
他不是不相信难升米的话,也不是不想派兵。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思维远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更加复杂和矛盾。
在他的灵魂深处,来自后世的记忆碎片如同幽灵般萦绕不去。他“记得”就是这个倭国,在千年之后,会对这片他如今统治的土地,发动一场何等残酷、何等血腥的侵略战争。他“记得”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在后世被称作“中国人民”,如何在巨大的牺牲和苦难中,历经八年浴血奋战,才最终赢得了那场“抗日战争”的胜利。
一个无比诱人,却又带着巨大风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
“倘若……倘若我现在就出兵,趁着倭国内乱,一举将其彻底掌控,使其成为华夏永久的附庸,甚至……将其文化、血脉逐渐同化。那么,一千多年后,那片岛屿上的子孙后代,是否就没有能力,再也没有机会,发动那场给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灾难的侵华战争了呢?”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改变历史轨迹的强烈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回响。若能成功,他吴权,岂非成了为后世子孙铲除巨大隐患的千古一帝?
然而,现实的重重阻碍也立刻浮现脑海。跨海远征,补给困难,水土不服,倭人凶悍……即便能打赢,北汉需要投入多少国力?会不会因此导致国内空虚,给西蜀和东吴以可乘之机?这其中的风险和代价,实在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历史的惯性真的如此容易被改变吗?强行干预一个文明的进程,会引发怎样不可预知的后果?
两种思绪在他脑中激烈交锋,让他难以决断。
良久,吴权才缓缓抬起头,看着依旧伏在地上,身体因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的难升米,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静语气说道:
“贵使之请,朕已深知。邪马台国之事,朕亦感痛心。然,跨海用兵,非比寻常,关乎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位重臣,继续说道:“此事,朕需与三省六部、诸位将军,仔细商议,权衡利弊,方可决断。你且先回四方馆安心等待,一有决议,朕自会派人告知于你。”
“陛下……”难升米抬起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吴权那深邃而不可捉摸的眼神,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能再次叩首,“外臣……遵旨,谢陛下!”
他知道,皇帝没有当场拒绝,已是最好的结果。但等待的煎熬,以及对故国命运的担忧,让他每一步走出大殿的脚步,都显得无比沉重。
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吴权,望着难升米离去的背影,眼神依旧复杂。他心中的那场关于历史、关于未来、关于代价的辩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