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集资楼

“集资楼, 这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叫集资楼？这房子不都是单位给分配的吗？为什么还要跟我们这些工人要钱？”

“多少钱？谁才有资格申请？”

“不是吧？干嘛花钱买房子。老老实实上班，总有一天单位会给分房子的。”

周一上午 20点多，白棠刚刚从百货商店买了块夏天的棉布回来。没想到还没走到胡同口, 就听到整片胡同议论纷纷。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白棠知道, 集资楼的事情公布了。

胡同口那有好些大妈婶子甚至是老大爷聚在一起, 这种现象是很罕见的。不过联想到集资楼这么重要的事情。白棠也能够理解。

正讨论的激动的人群，并没有发现白棠路过的身影。等白棠走进大院，发现今天大院出奇的安静。不用说，这些人都跑到外头去谈论集资楼的事情。

把刚买的布放回家里，白棠直接去到二院牛大妈家。

“白棠, 回来啦。你听说了吗？”

面对牛大妈满脸的疑惑, 白棠点头：“大妈, 那些人都是在说集资楼的事情吧。”

牛大妈点头，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棠，大妈也不跟你客气。我就想问问这个集资楼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 牛大妈对于购买集资楼也有兴趣。

也是，自从牛大姐离婚带着孩子回家住后，牛家这小小的一间耳房，就显得很拥挤了。特别是在牛胜利还没结婚的前提下。可以想见, 等牛胜利结婚后, 这牛家根本挤不上这么多人。

白棠一边思索, 一边把集资楼的大概情况说了出来。

牛大妈听完后, 立刻问道：“那你看大妈家这种情况, 有资格申请集资楼吗？”

牛大爷跟牛大妈都是京郊那边的人。两人虽然是同姓, 但来自不同的公社。两人都是解放后来到城里干活的。

牛家只有牛大爷是罐头厂的退休老职工。前两年退休后, 因为资历以及给厂里做出的贡献, 就一直居住在厂里分配的耳房里没有离开。而牛大妈从结婚到现在一直是在家里干活的家庭妇女。

这样的家庭在之后集资楼的人员筛选中，并不占据优势。

“大妈，具体到底能不能申请到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想要申请的话，最好尽快。今天一早厂里应该就公布了具体的细则。等中午成子回家吃饭时，我帮你再问问……”

“哦哦哦，好好好……”

跟牛大妈说完后，白棠对着在二院里，跟几个孩子一起玩耍的团子、圆子喊道：“娃儿，回家喽。”

团子圆子一听妈妈喊，立刻丢下小伙伴就冲了过来。

那个噩梦之后，白棠并不敢让孩子离开视线太久。就像是一种直觉。她总觉得那个噩梦中的场景，依然有不少还没发生。而其中最让人痛心的那一件事情，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

因为早知道集资楼的具体事宜，白棠并没有多少焦虑。

倒是外头这一片胡同，住的人家全部是罐头厂的职工家属。这些人神通广大。厂里刚刚公布的政策，就已经在家属区这里传的沸沸扬扬。

甚至，已经有人知道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就是何天成。

于是，中午何天成刚下班，差点被堵在胡同口回不了家。

“行行行，大爷、大妈们，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个事情以厂里公布为准。大家赶紧回家吃饭。家里有罐头厂职工的，都能够从他们口中问到具体的情况。”

白棠是在何天成常规下班时间大概半小时候见到他人影的。

“你这是遇到啥事儿？”

眼前的何天成衣服有点凌乱，在五月的天居然满头大汗。

何天成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把屏门给拴上。

“别说了。差点儿就回不来。那些大爷大妈们可真是多问题。把我扒拉住就不放了。”

白棠一听，乐的不行。

别看外头那些人说集资楼要花钱，多么不实惠。那有一个可以买房子的机会，还是有不少人心动的。

特别是在这房子是楼房，而不是平房的前提下。

这个时候的楼房，虽然是筒子楼，面积狭小，人员又杂乱。但是，有自来水，有厕所，有洗澡的水房。比平房要方便不少。

就像白棠家，虽然面积很大，但还没有独立的厕所跟洗澡房。之前装修那会儿，白棠也就想过一下。但因为厕所跟洗澡房如果要改造，就需要铺设地下管道。

而这种东西，在他们这一片胡同都是没有的。

白棠要是跟街道申请，是会批下来。但是那么长的一截地下管道，都需要她家单独出钱。

想想市场开放后日新月异的变化，白棠就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饭桌上，白棠把上午牛大妈的问题简单跟何天成说了一下。何天成沉吟片刻，十分诚实地摇头：

“实事求是来说，这个集资楼是给厂里、正在岗位的职工福利。像牛大爷这样的退休老职工，厂里没有收回他家的耳房，已经很通情达理了。”

结果白棠早已经预料，但依然觉得挺遗憾的。

“百货商店那边，去年年头才分的房子。这两年应该没有房子可以再分的。”

牛大姐身为百货商店的老职工，是有分房资格的。

但现在的分房政策，是夫妻双方其中一方在单位分到房的话，另外一方是不能再分房的。

之前，牛大姐还没有跟吴江离婚。吴江分了制衣厂的房子，牛大姐自然错过了百货商店分房子的机会。这种机会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这样想来吴江真是个害人精。

牛家的饭桌上，牛大姐中午回家吃饭。听了集资房的消息后，同样觉得以前跟吴江那段婚姻，简直是灾难。

除了得到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她就没得到过其他什么。

“爸妈，如果集资楼你们申请不到的话。我就看看找个地方搬出去。省得等胜利找媳妇时，被我这个赖在娘家的大姑姐烦心。”

“说什么傻话呢？这家有你弟弟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

父母越是体贴，牛大姐就越是愧疚。

当中午大家吃完饭后，白棠家就一直有人敲门。她没法儿，把屏门打开，没过多久小院儿就挤满了人。

这些人都在跟何天成打听集资楼的具体事宜。

但是牛大姐直接走到白棠那，把自己的困扰说了出来。

“家里现在还好，等胜利结婚后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牛大姐的话没有说完，白棠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就是女人艰难的地方。

虽然父母不嫌弃，但外人看来，外嫁女还离婚带着孩子回来娘家住。简直就是拖累。会带累娘家兄弟找不到对象。

周围人这种不经意间的闲言碎语，总是更加伤人。

“现在我就想着看我爸能不能申请到集资楼。如果不行的话，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地方搬出去住。省得胜利不好找媳妇……”

送走了担忧的牛大姐，白棠唯有叹气。现在买房子可不容易。不说私人交易有风险，更多的是根本没有房源。

牛大姐现在的问题，在那个梦境中，简直不值一提。只是，时间还要继续等多几年。

这样想着，白棠心中就有了个想法。

——

“你当家的这是上班去了吗？”

院子的人都散去，何天成也回厂里上班了。白棠刚想把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孩子喊去睡午觉。就见有人进来。进来的还不是别人，居然是王家婆媳。

这两人，自从那天带着包袱来到大院后，就一直赖在王小荷家没有离开。

“对，有事吗？”白棠不是很想理会这对婆媳。

这两人虽然看着可怜，但白棠总觉得王家人里头有些什么猫腻。

季春燕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是这样的。我们听说那个什么集资楼的事情。就想问问，那楼房一定要是罐头厂职工才能买吗？”

这样的问题，立刻让白棠警惕了起来。

怎么听着，好像这人手里有钱买集资楼似的。

今天厂里公布了整个集资楼计划。不止包括计划的目的，流程。更加包括了集资楼名额的筛选、个人跟厂里的出资比例等等。没有手握个七八百，根本拿不

“这是厂里的福利，当然只有罐头厂职工才能参与。”

——

本以为就这样把两人给打发了。哪成想，到了晚上。

庞家老大就上门来了。

这会儿，何天成刚下班不久，就连口水都没喝上。见庞志光这副急哄哄的模样，心里直摇头。

“成子，那个集资楼项目是你负责吧！你能搞到名额吗？”

何天成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甭说他能不能搞到名额，就是可以，他也不会为庞志光这样的人冒险。

“不行。整个项目公开透明。你今天没听厂里的广播吗？你要想有资格买集资楼，得你自己申请。”

“我……”

何天成见他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谁不知道前两年庞志光就走了关系，拿到了厂里一间筒子楼。当时，庞志光可得意得不得了。这会儿到是上门来想要集资楼。哪有这样的好事？

显然，庞志光也知道自己已经分了厂里一套福利房。再想要集资楼显然是不可能的。

——

“那就把福利房退回厂里。然后你再申请集资楼。”

庞家大房，王小荷看着垂头丧气的丈夫回来。立刻把第二条路说了出来。

虽然舍不得那间白得的筒子楼。但如果集资楼真的跟春燕说的那么好。还是要集资楼划算。

毕竟，那可是有他们产权的房子。

虽然要出钱，但他们手里哪能缺那点钱呢？

“你不知道这集资楼你买了，你是有产权的。这事儿也是苏玲玲那个搅家精贪心，才让我知道这产权的重要性。”

王小荷得意洋洋说着自己那天听到苏玲玲的话。

边上一副乖巧模样坐在婆婆身边的季春燕，低垂着脑袋喝着水，嘴角沁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但是，退了福利房，要是集资楼弄不到手，怎么办？”

庞志光还是有点舍不得那间福利房。

在那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自由的半年时光。更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女人的温柔。

“姐夫，大姐说的对。这有了产权的房子是不一样的。你出去都挺着腰杆跟人说，这是你的房子。”

季春燕轻声细语劝说着，手不经意间拂过已经大了不少的肚子。

那里头，有着她后半辈子的希望。

而这个希望，同样备受庞志光、王小荷夫妻的期待。

只不过，两人的期待其实完全不一样而已。

这头庞志光被家里两个女人说服，准备把自家的福利房退回厂里。好跟厂里重新提交申请集资房。

而隔壁的庞家二房、三房，夫妻之间互相也在讨论这个集资房的问题。

对于这个名词，他们都很陌生。甚至，庞家二房媳妇沈美好，还觉得这是厂里想要骗他们的钱。摩拳擦掌想着是不是去举报一波。

“你别瞎搞。你不想买就不买。还不一定能够入选了。”庞家老二不耐烦地阻止媳妇不靠谱的想法。

而三房夫妻倒是很和谐。夫妻两人一个是纺织厂正式工，一个是小厂子的临时工。罐头厂的集资房跟他们没啥关系。

不过，三房媳妇程意林却忽然问道：“那个集资楼购买名额不是有限制吗？咱爸这么老资格，是可以入选的吧！”

要是入选，买了这个集资楼。他们又能沾上一份了。

“别瞎想了。咱家又不是没屋子。咱爸可不会浪费钱去买房子。”

庞家四房里，庞志祖对于集资楼什么的没兴趣。他一个新员工，更加没有资格参与申请。

但是，熟知未来历史走向的苏玲玲，却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不行，这集资楼咱们一定要拿到手。”

庞志祖对她很不耐烦。但想到自己注定的计划还要一半才能完成，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压抑着声调中的不耐烦，庞志祖直接问道：“你又不是罐头厂的职工，申请个屁啊！”

想到未来集资楼个人可以用钱，把全部产权拿下。之后90年代经济腾飞，这些筒子楼全部被拆迁分到的那些钱跟回迁房。苏玲玲就按捺不住。

“你才懂个屁。这集资楼你跟我都没有资格申请。但是你亲爹，有资格啊！”

想一出是一出。

苏玲玲连觉都不睡了。从床上爬起来，就跑去敲正房自家公婆的屋门。

屋内，一大爷正在跟二大妈商量，住在他们屋里那些孙辈的安置问题。

他们居住的这一间正房面积很大。除了一半被隔开，用来做堂屋之外。

另外一半再次隔成两间，一间是老两口的房间，一间给家里的孙辈居住。家里孙子孙女还小，里头放了找木匠定制的上下床，足够让他们住的了。

“有什么好安置的。孩子还小。等他们再大一下，家里那几个小子，单位肯定都分到房子了。”

一大爷看着老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有些安排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能说，自己不想再养着这些儿子孙子了吗？

苏玲玲就是在这个时候敲门的。

一大爷听到外头苏玲玲的声音，他以为儿媳妇有什么事情。一个男人不好过去接话。就让老伴过去开门问问什么事情。

结果，好家伙，居然是来问集资楼的。

一大爷看着苏玲玲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想到昨天小儿子退出改房本儿的行为。忽然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个拎不清的。那次，自己让儿子原谅这个儿媳妇。果然是做错了。

他不该为了一家人的利益，而让小儿子让步的。

苏玲玲可不知道公爹那复杂的心理活动。

她三言两语就把话说完，之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公爹。

“你是说，借我的名头去申请集资楼。然后你来出钱，房子以后可以过户的话，再过到你名下？”

苏玲玲期待地点点头。

为了让公爹同意，她连签合同这种事情都不敢提。反正这个时候的人实诚。更加不懂房价在以后的疯狂。所以，她乐得卖这个人情。

一大爷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当她看出苏玲玲眼中的贪婪时，忽然改了主意。

“可以，我明天去厂里交申请。你记得把钱准备好。按照厂里今天的通知。你准备给千儿八百就差不多了。”

要这么多钱，苏玲玲却一点儿也不心疼。

千儿八百她有，都是通过倒卖以及捡漏好东西换来的钱。现在她也没地方花，还不如用来买房子。等过几年通胀开始，房子还能跑赢通胀呢！

不过，她的目标可不止买个集资楼。对于前院那两大间倒座房，苏玲玲一直没有死心。

就是顾忌肚子里这个小福宝，加上自己之前被抓的事情闹得很大，苏玲玲这才消停了下来。等她卸货后，有些计划可以开始了。

当然，以后钱不够，她可以回娘家要。

按照她估计，娘家应该有个万把块的积蓄。

她老爹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捞了不少。

看着苏玲玲哼着歌离开的背影，一大爷摇摇头。

有些人想要找死，他就成全。

——

当何天成在第二天接到一大爷的申请书时，愣了愣。

专门用来接待集资楼申请单的会议室里，何天成正在跟一大爷说话。

“大爷，不是说只要个单房，够你跟大妈居住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