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华殿出来,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得一片辉煌。秦思齐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脚步略显虚浮,并非疲惫,而是方才殿内那番惊心动魄的对答,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
亢奋过后,是一种深沉的虚脱感,以及事后细细回想时涌起的阵阵后怕。
他没有直接回学仁里小院,而是先折返翰林院。院内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几个当值的堂吏在收拾东西,见到他回来,都投来好奇而敬畏的目光,却不敢多问。秦思齐径直回到自已的值案前,室内一片昏暗,他也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晕从窗棂间消失,暮色如墨般浸染开来。秦思齐在黑暗中,将面圣的每一个细节、皇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心中反复咀嚼、回味。
确认自已虽然大胆,但并未失仪,所言所论,虽略显激进,却皆出自肺腑,且确实触动了皇帝心中某根弦。
思绪理清,他不再犹豫,起身整理衣冠,趁着夜色初临,径直往李尚书府邸而去。此事关乎重大,必须立刻向恩师禀明,且恩师昨日有言,应对之后,要为他取字。
李府门房见是他,似乎早有预料,恭敬地引他入内。这一次,没有在花厅等候,管家直接引着他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了李立恒那间藏书万卷的雅致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李立恒正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持一卷书,却似乎并未专注其上,更像是在沉思。见秦思齐进来,他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秦思齐行礼道:“学生秦思齐,拜见恩师。”
“嗯,坐吧。”李立恒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待秦思齐坐下,才缓缓问道:“文华殿面圣,情形如何?”
秦思齐没有丝毫隐瞒,将从入殿、行礼、皇帝问话,到自已如何回答关于迁都、关于北京优势、关于修浚运河的必要性,乃至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天子守国门,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语速平稳,尽量客观,不加任何个人修饰,以及最后那句你的胆子不小的评价,都详细描述。
整个过程中,李立恒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捻动着腕间的一串沉香木念珠,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直到秦思齐全部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忽然,李立恒的嘴角先是微微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化作一个深沉而意味深长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岁。
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右手抬起,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紫檀木椅的扶手,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情绪:“好一个天子守国门!思齐,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妙极!”
这反应大大出乎秦思齐的预料。他原本紧绷着神经,准备迎接恩师关于言辞过于大胆、涉险犯忌的训诫或至少是谨慎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