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秦思齐踏入翰林院时,便立刻被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氛围所包围。
刚一进门,同为编修的王同年便笑着迎了上来,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秦编修!你可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啊!”
昨日谨身殿内,那‘江山图’与‘水法模型’一出,可是震惊四座!连陛下都金口盛赞!有如此大手笔,竟不事先透个风给兄弟们,太不够意思了!今日下值,说什么也得做东,请我们往好好喝上几杯,方能弥补!”
他话音未落,又有几位平日交情尚可的同僚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言语间充满了探究。
往日里,秦思齐在这清贵之地,虽因勤勉踏实、学识扎实而受人尊重,但也因其农门出身和不善钻营而略显边缘。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简在帝心,瞬间将他推向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就连一向持重、身为状元出身的陈斋翰,也放下手中的书卷,踱步过来,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思齐兄,昨日之举,确实令我等同侪刮目相看。想不到兄台于经史文章之外,对实务工程亦有如此精深造诣。不知…后续工部那边,可有何具体章程?”
而张汝霖,则更是直接,他凑近低声道:“思齐,你我同年之谊,不妨透个底。李尚书如此大力举荐,陛下又这般赏识,你这‘翰林’的清闲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吧?是打算留在京中,还是…”他未尽之语,指向的是所有京官都关心的升迁与外放问题。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热情与打探,秦思齐心中苦笑,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谦和与镇定。
连连拱手,向众人解释道:“诸位同年、同僚,实在谬赞了。思齐惶恐。昨日贡品,实乃恩师李尚书统筹全局,工部诸位同仁及将作监能工巧匠呕心沥血之成果。
秦某不过是在恩师吩咐下,奔走联络,略尽绵薄,整理些文书资料,岂敢贪天之功?至于后续,一切自有恩师与部堂大人筹划,思齐一介微末小臣,安敢妄加揣测?”
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了恩师和工部,将自已定位为一个执行者。见众人仍不满足,顺势笑道:“至于做东赔罪,自是应当。不如就定在明日晚间,小弟略备薄酒,还请诸位赏光一聚,届时再细聊,如何?”
这番应对,既全了同僚情面,又守住了自已的分寸,众人见其口风甚紧,且态度诚恳,便也笑着应承下来,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好不容易捱到散衙时分,秦思齐婉拒了同路官员的邀约,匆匆出了翰林院,径直往工部尚书李立恒的府上而去。
李府门房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秦思齐并未通传,便恭敬地引他入内。穿过几重庭院,来到李立恒那间堆满书籍、图纸的书房时,天色已然擦黑。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明亮的油灯,李立恒并未穿着官服,只着一件深色的家常直裰,正背对着门口,凝视着墙上悬挂的一幅《九州江河渠堰大势图》。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难掩兴奋后的余韵。
秦思齐躬身行礼:“学生秦思齐,拜见恩师。”态度恭谨。
李立恒指了指旁边的梨花木椅子:“思齐来了,坐。”自已也走到书案后坐下。
目光落在秦思齐身上,开门见山道:“昨日之事,你做得很好,远超我之预期。”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陛下龙颜大悦,不仅在殿上亲口褒奖,今日早朝后,还特意将我留下,又细问了一番那水法模型的原理与推行之可能。”
秦思齐心中一动,静待下文。
李立恒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继续道:“思齐啊,你之才学,尤其是这经世致用之能,屈居于翰林院,终日与故纸堆为伍,实在是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