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思齐返程时,张子谦极力挽留,言说已在衙内备好清净厢房,甚至隐晦提及安排了伶俐的侍女伺候,以期能更深入地结交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知州。
秦思齐态度坚决,言辞谦:“张县尊盛情,思齐心领。然省亲期间,居于官衙恐惹非议,实在不便久留。他日若有机缘,再与县尊把盏长谈。”
看着秦思齐如此爱惜羽毛,谨守官声,张子谦心中虽有些许遗憾,却也更添几分忌惮。
如此年纪,便能在这等诱惑面前守住分寸,其志必不在小。不再强求,与县丞、主簿等一众同僚,亲自将秦思齐和秦明慧送出县衙大门,态度依旧热情备至。
临别时,张子谦更是亲切地拉着秦明慧的手,再三嘱咐:“明慧贤侄,日后族中事务,若有需县衙协助之处,或是单纯想来坐坐,尽管前来!你我两家,当多多亲近才是。” 这是在明确向秦氏未来的掌舵人释放善意,巩固刚刚建立的联系。
回村的牛车上,夕阳将田野染成一片金黄。秦思齐靠着车厢,目光掠过道路两旁辛勤耕作的农人,以及远处那些格局分明、属于不同地主乡绅的田垄,心中感慨万千。转头看向身旁因今日经历而目光炯炯、若有所思的秦明慧,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明慧,今日之事,你需谨记。张县令乃至日后你可能遇到的其他官员,他们的热情与许诺,大多建立在利益与权势的考量之上。我秦氏一族,能有今日,靠的是自已,是族亲团结绝非巧取豪夺、土地兼并而来!”
伸手指着窗外:“你看这些田地,是农人立身之本。我秦氏子弟,未来可以读书出仕,可以经营茶山,可以行商走贩,但绝不可倚仗权势,巧立名目,兼并乡邻田产,沦为吮吸民脂民膏的蠹虫!
此为取祸之道,你身为未来族长,定要谨守本心,约束族人,与乡邻和睦相处,凭本事吃饭。若有族人敢行不法,侵占田产,你第一个要将其扭送官府,绝不容情!此乃我对你,最重要的嘱托。”
秦明慧看着思齐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心中凛然。承诺道:“思齐,你放心!我定当遵循你的教诲,绝不让秦氏走上兼并敛财的邪路!必使族风清正,乡邻称善。”
回乡后的日子在筹备进士宴、接待络绎不绝的访客中飞快流逝。几日后的一个傍晚,一位重量级的客人不期而至赵万财,秦思齐挚友赵明远的父亲,也是那位曾在秦思齐赶考初期给予关键资助的恩人,更是当朝工部尚书李立恒…隐秘的商业代言人暨女婿。
赵万财的马车低调却坚实,随从抬进的礼品却毫不含糊,皆是名贵药材、上等绸缎、珍稀文玩,价值不菲。村里人见到这位往日的赵恩人,更是感念其昔日对秦思齐的雪中送炭,热情无比。
秦母刘氏更是亲自出面接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寒暄过后,秦思齐将赵万财请进了自已的书房,屏退左右。烛光下,两人对坐,气氛与方才的热络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秦思齐没有绕圈子,亲自为赵万财斟上一杯热茶,开门见山,问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核心的问题:“赵伯父,思齐心中有一惑,久思不解,想请教伯父——人这一生,挣多少钱,才够花?”
赵万财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哈哈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商海沉浮多年的沧桑与洞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秦思齐:
“思齐,你这个问题,问到了根子上。在旁人看来,我赵万财富甲一方,早已几辈子花用不尽。然则,守财如守火,不添薪则自灭。生财如添薪,不续柴则难旺啊!”
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复杂,“尤其是我这般,身份特殊。承蒙岳父大人还在尚书位置上,各方打点、维系关系、投资未来,哪一样不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这些年投入进去的钱,总得想办法挣回来,维持住这个盘面。否则,大树一倒,猢狲便散,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深深看了秦思齐一眼,带着一丝欣赏,也有一丝无奈:“我只是没想到,思齐你,这么快就识破了这其中的关窍,更是如此干脆,自已选择了那条最难的路。”
赵万财不再掩饰,直接摊牌:“原本,按照岳父大人的规划,是运作你去崇明县。那里是长江入海口,漕运、海贸枢纽,油水丰厚,关系网错综复杂。
凭借你的才能,加上我们的暗中运作,三五年知县,再设法升任同知,六年之内,足可让你在那边站稳脚跟,既能积累政绩,也能…合理合法地,为这个盘面注入新的活水。这是一条相对平稳,利益可观的路。”
但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冷意:“但燕王这一手看似招揽,实则将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你婉拒了他,固然暂时安全,却也成了各方眼中不可控的因素。
在这个节骨眼上,岳父大人若再与你过从甚密,甚至按原计划安置你,落在陛下和朝中清流眼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党在与亲王暗中较劲,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别有用心!
所以,岳父必须中立,必须切割。他不见你,冷待你,将你外放边陲,是做给所有人看的!这是官场自保的无奈之举。在我岳父这个层面,刻踢出核心圈,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赵万财的语气又变得意味深长:“但是,思齐,你的价值太大了!你的能力,你的眼光,尤其是你那漕运永固的模型所展现出的实干潜力,岳父他…舍不得!而且,你的出身太干净了,寒门学子,全无背景,这是巨大的劣势,但在某些时候,也是极佳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