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韩王诸子入宗人府听政,臣当以 \"民本任贤 \" 为纲,辅其明辨是非;
开罪宗子弟习业之禁,许罪臣收授宗学幼童,传《诗》《书》以养仁心,授《周礼》以明礼法。
臣闻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虽身如残烛,犹望微光能照青史一角。伏愿陛下以尧舜为范,以桀纣为戒,常临文华殿与儒臣论道,广开言路以通下情,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臣萧栎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以血书 \"忠\" 字于疏末,明心迹不二。
德佑十年孟夏月 圈禁重华宫罪宗萧栎血书上
德佑十年孟夏四月,宗人府重华宫的铜缸生满绿苔。成王萧栎坐于楠木书案前,素衣袖口磨出细密的毛边,指腹抚过《吴律政要》卷三 \"宗室圈禁条例\",朱砂批注在烛火下泛着暗紫 —— 那是三年前韩王次子萧湜携《荒政辑要》问政时,他以紫毫笔补注的《周礼?秋官》疏义,\"以圜土聚教罢民\" 八字旁,另附小字:\"圈禁非罚,乃教也,然需开读书之路。\"
檐角铜铃骤响,震落东墙浮灰。萧栎抬眼望见石缝中渗出的水痕,竟在砖面形成蜿蜒纹路,恰似七年前九王夺嫡时的北境地图。他下意识摸向案头断簪 —— 去年深秋,正是用这枚金镶玉簪刻下 \"民为邦本\" 四字,至今第三笔 \"邦\" 的竖钩处,仍凝着暗红血垢,与《吴律》\"血书鸣冤\" 条目的配图如出一辙。
\"启禀王爷,\" 值房老吏隔着铁栅躬身,\"未时三刻,三旗营马队过东华门,马蹄击磬声三长两短,合《大驾卤簿图》中 ' 宗室急讯 ' 的密符。\" 他腰间褪色的鹿皮腰牌晃出半幅,牌面 \"宗人府\" 三字的贴金已剥落如霜,露出底下 \"永兴年制\" 的刻款。
萧栎指尖停在《吴律》\"风宪官巡按例\" 的夹页 —— 那里藏着谢渊巡按江西时的勘灾手札复印件,纸背钤着 \"都察院半印\"。他想起七年前玄夜卫抄家时,带队百户腰间悬的正是同款腰牌,只是穗子为金丝所制,如今老吏的麻线穗子在穿堂风中瑟瑟,恍若时光在此打了个死结。\"韩王府的人可曾留下物件?\" 他忽然问,目光扫过老吏袖口新补的补丁。
老吏从袖中取出半块青玉珏,珏身 \"明心\" 二字已被摩挲得只剩浅痕,显是常年贴身携带所致
铜铃与午门鼓声同时响起,三击一停的节奏惊飞梁间燕雀。萧栎望着玉珏断口的氧化痕迹,想起《大吴刑统》\"重罪献囚\" 条:\"凡王公问斩,击鼓三通,以儆宗室。\" 他突然将玉珏扣在《资治通鉴》卷首,\"权力如河\" 四字的题字旁,新添的 \"覆舟者终为舟覆\" 八字墨色未干,砚台里的松烟墨还飘着军器局玄铁屑的腥气 —— 那是宗人府特供罪宗的墨料,与当年赵王族谱的黜革墨同出一源。
\"河南蝗灾的邸报......\" 老吏欲言又止,从袖中抖出半张被汗水浸皱的邸报抄件。萧栎接过时,看见报尾 \"已着抚臣速议\" 六字的墨色极淡,显然是后添上去的。他想起三年前上呈的治国疏中,\"匿灾者斩\" 的建议被朱批 \"苛政\",此刻案头《荒政要览》的夹页里,还压着萧柠偷送的河南灾民食土样本,土块中混杂的观音土颗粒,在烛下闪着惨白的光。
萧栎重新坐下,取过案头残砚。这方 \"兰亭\" 砚是初囚时所赐,砚池已被磨穿,露出底下的猪肝色石质。他蘸着快干涸的墨汁,在《吴律政要》末页写下:\"储位之争,始于人心,终于民命。\" 笔锋在 \"民命\" 二字上重按,墨汁透过纸背,与七年前血书的 \"忠\" 字形成阴阳文 —— 当年为求面圣,他刺破中指书就万言疏,血渍至今未褪,在纸背形成暗纹,恰似宗人府舆图上的黄河故道。
玄夜卫的灯笼光掠过铁窗,将 玉佩投射在石墙上。萧栎望着那道暗红光影,二十一响之后戛然而止 —— 这是新帝登基时才有的 \"太平节奏\",如今却用在储君之争的暗涌中,恍若历史在嘲弄所有逐鹿者:权力的长河里,从来没有胜者,只有民心称量下的沉与浮。
卷尾
太史公曰:观成王萧栎宗墙七载,知天家权柄,终不敌民心向背。青灯黄卷间,他刻下的不是纹章,是 \"民为邦本\" 的初心;传递的不是权谋,是 \"常拭心镜\" 的警言。当檐角铜铃第壹佰零八次响起,宫墙内外的新老博弈仍在继续,而那些被黜革墨染透的族谱、被凿刀刻伤的门楣,终将在历史的长卷里,成为 \"水能载舟\" 的永恒注脚 —— 提醒着每一位逐鹿者:真正的胜者,从来不是权倾一时,而是赢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