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还供认,萧显昨日曾乔装成买马人闯入马厩,当时他正在从马槽取票号,百户抢过一张就要细看,被他用马鞭打跑。\"萧百户说要去都察院告我们,\" 马夫的声音带着哭腔,\"没想到今晚就... 就死了。\"
谢渊突然转向代王:\"王爷的 ' 生意 ',\" 他将验毒水碗推到对方面前,\"用的是太仆寺的官槽,泰和号的票号,瓦剌的赃银。\" 他冷声道,\"这桩买卖,可真够大的。\" 代王的袍角扫过案几,打翻的茶盏里,茶叶沉底的形状竟与马槽的排水孔惊人相似。
林缚请来工部的木工老手,对方用特制的骨尺量过马槽的凿痕,断定是用镇刑司特有的 \"鹰嘴凿\" 所为。\"这种凿子只有诏狱的工匠能用,\" 老手的指节叩着凿痕的角度,\"每凿一下都带三个斜纹。\" 他展开周龙案中查获的刑具拓片,\"与周龙私藏的鹰嘴凿完全吻合。\"
谢渊的目光突然落在代王腰间的玉带扣上,那玉扣的边角磨损处,沾着的木屑与马槽的硬杂木成分相同。\"王爷最近常来马厩?\" 谢渊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连玉带上都沾着这里的木屑。\" 代王的手猛地按住玉带,指节泛白 —— 他今早确实亲自去马槽检查过,生怕留下痕迹,却没想到木屑会出卖自己。
林缚从泰和号的账册中找出与马槽对应的记录:\"德佑十六年正月,存入票号三十张,取于宣府马厩西槽。\" 取款人签名是 \"王二\",与代王长史的乳名完全一致。谢渊将这页账册与马槽的 \"德佑十三年造\" 烙印并置,三年间的交易记录连成一条线 —— 从官槽到私藏,从票号到瓦剌,每个环节都透着精心策划的罪恶。
\"这些票号对应的白银,\" 谢渊指着账册上的数字,\"恰好与边军失踪的军饷吻合。\" 他让人传来宣府卫的粮官,粮官证实代王府每月都以 \"采办战马\" 为由支取军饷,却从未见过战马入库,只见过马夫从马厩运出沉甸甸的木箱。
左副都御史的喉结滚动着,他突然想起去年代王送来的 \"贺礼\"—— 一箱白银,银票上的防伪朱砂与马槽里的粉末一模一样。\"那些银子,\" 他的声音发颤,\"怕也是从这里取的。\"
工部老手用热水浸泡马槽的木屑,水色渐渐变成暗红 —— 这是涿州硬杂木吸收朱砂后特有的反应。\"至少浸了半年。\" 老手的结论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上,意味着马槽藏票号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持续已久的通敌手段。
谢渊突然看向代王的长史:\"你去年升任长史后,\" 他的指节叩着账册,\"泰和号的取款记录就从 ' 王府书房 ' 改成了 ' 马厩西槽 '。\" 他冷声道,\"是你提议换个更隐蔽的地方吧?\" 长史的脸瞬间惨白,瘫坐在地,怀里掉出的木塞与马槽排水孔严丝合缝 —— 那是他用来堵住票号的工具。
马夫在一旁补充:\"每次取票号,长史都让我用盐水清洗马槽,说这样能去味。\" 他不知道的是,盐水只会让朱砂的痕迹更难消除,\"可这槽子的木头,\" 指节叩着槽壁,\"像是吸了血,怎么洗都有股腥气。\"
谢渊将马槽、朱砂、票号、账册、供词在案上摆成圈,最后指向代王:\"王爷掌管太仆寺马政,却用官造马槽藏通敌票号;享用边军军饷,却将白银换成瓦剌的战马;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他的目光扫过萧显的尸体方向,\"就为了掩盖这马槽里的秘密。\"
代王的侍卫长突然拔刀:\"休得污蔑王爷!\" 却被林缚一脚踹翻,从其靴筒搜出的票号上,防伪朱砂的鹰纹与马槽里的完全相同。\"连你的侍卫都在帮着取票号,\" 谢渊的声音震得烛火摇晃,\"王爷还要抵赖吗?\"
代王的指节攥得发白,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裹着绝望:\"没错!这马槽就是藏票号的!\" 他指着谢渊,\"可你拿我怎样?宗人府不会让你动宗室一根头发!\" 谢渊却亮出德佑帝亲赐的 \"宗室不宥\" 密诏,金色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 那是他出发前特意请旨的护身符。
都察院将马槽作为核心证物封存,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其拆解,每块木板都标注了位置,拓下的獬豸纹、凿痕、朱砂痕迹汇编成《马槽罪证录》,附在代王案的卷宗后。谢渊在序中写道:\"物虽无言,痕能自证。此槽之獬豸,本为辨奸,却成藏奸之器。\" 他顿了顿又写,\"可见人心之恶,能移器物之性。\"
德佑帝翻看卷宗时,指着马槽的照片叹道:\"朕赐太仆寺獬豸纹,是盼其能识忠奸。\" 他的指节在 \"德佑十三年造\" 上重重一叩,\"没想到竟成了宗室通敌的帮凶。\" 随即下旨,凡太仆寺制器,必须刻上年款与监造官姓名,马槽等大型器物加刻 \"官造不得私用\" 的警示。
代王府的马厩被改建成 \"罪证陈列所\",空马槽的位置用青石标记,旁边的展柜里摆放着朱砂样本、票号残片、木工工具。前来参观的官员都会被要求触摸马槽的凿痕,感受那粗糙的木茬 —— 就像谢渊在《风宪要略》中写的:\"贪官的凿子能毁掉官印,却毁不掉民心的印记。\"
马夫因戴罪立功被免死,发配边疆牧马。临行前,他在马槽的位置埋下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马槽藏银,银藏马骨,骨藏忠魂。\" 后来这块木牌被挖到,与萧显的勘验笔记一同收入史馆。
林缚将马槽的木屑装在琉璃瓶中,与朱砂样本、票号存根一同放在都察院的证物架上。瓶身贴着标签:\"德佑十六年,代王府马槽木屑,含九转朱砂成分。\" 他常对新来的御史说:\"查案要学这木屑。\" 他指着瓶中沉淀的朱砂,\"哪怕被凿、被烧、被洗,\" 他顿了顿又说,\"也要留下一点痕迹。\"
谢渊在巡查太仆寺时,总会检查新造的马槽,看獬豸纹是否完整,年款是否清晰。有次发现工匠偷工减料,他没有斥责,只是让人取来代王府的马槽拓片:\"你看。\" 他指着凿痕,\"偷工的代价,可能是亡国。\" 工匠的脸瞬间涨红,从此再不敢懈怠。
卷尾
《大吴史?刑法志》载:\"代王通敌案,以马槽为证而破,盖因木屑藏朱砂,朱砂映票号,票号连瓦剌,环环相扣,终成铁证。\" 此案后,大吴始设 \"器物验痕司\",专司官造器物的防伪与追溯,世称 \"以槽为鉴,以痕为戒\"。夫细痕者,非仅器物之迹,亦民心之记也。宣化的风年复一年吹过马厩,扬起的尘土中,仿佛还能看见谢渊与林缚举着火把的身影 —— 他们在黑暗中寻找的,从来都不只是马槽里的秘密,更是一个王朝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