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见李嵩窘迫,也顾不上宗室礼仪,上前一步便撩起藏青色袍角,声音里带着边地将士特有的悍气:“太傅所言极是!臣在宣府卫戍边五年,最知士卒心 —— 去年瓦剌围城,将士们饿着肚子守城墙,却仍喊‘护上皇、守京师’,靠的就是‘朝廷不会弃他们’的念想!若今日南京立帝却绝口不提迎上皇,前线士卒必寒心,谢太保纵有通天本事,也难撑住京师防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百官,语气愈发坚定:“谢太保之策,既保社稷安稳,又全忠孝大义,臣愿任北伐监军!届时臣自领一千宣府卫旧部随谢太保出征,若北伐兵败,臣便在大同卫城下自请军法,以谢天下百姓!” 这话里的决绝,让不少曾戍边的官员都点头附和,连之前一直犹豫的鲁王也动了容。
鲁王攥着腰间的宗室玉带,指腹反复摩挲着玉带上的 “宗” 字纹 —— 他先前犹豫,是怕立帝后宗室失和,落个 “兄弟相残” 的骂名。可此刻看着案上张校尉的血布条,那模糊的 “愿陛下归” 四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再看李嵩的窘迫模样,终是下定了决心。他起身道:“臣亦赞同谢太保之策。先前臣忧宗室虚名,怕伤了上皇颜面,今日才知是臣浅陋 —— 上皇在敌营盼的,从不是宗室为虚名争执,而是大吴上下一心救他!立成王为帝,明诏誓迎上皇,设北伐督府,既合元兴帝永乐三年‘迎太子兄归漠北’的祖制,又能安民心、稳军心,瓦剌见我大吴无隙可乘,必不敢轻慢上皇!” 他说罢,朝萧栎躬身,语气诚恳:“殿下,臣愿去督办宗室粮饷 —— 江南宗室多有私田,臣可去劝说他们捐粮捐银,绝不让北伐缺了粮饷支撑!”
萧栎坐在楠木座上,听着楚王、鲁王的话,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胸口 —— 那里藏着永熙帝临终前赐的和田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起身时,袍角扫过座前的青铜香炉,带起一缕青烟,声音起初还带着几分颤抖,说到 “誓救太上皇归” 时,却渐渐坚定:“孤…… 朕愿依谢太保之策,登基为帝,改元成武 —— 此年号,朕与太傅前日商议过,取‘成先帝护社稷之志,以武卫天下百姓’之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百官,每说一条诏令,声音便沉一分:“一、遥尊德佑帝为太上皇,朕每三日率百官于太庙祭拜,告以北伐进展,绝不让太上皇在敌营孤单;二、设北伐督府,朕为督,谢渊为副督,总领京师、江南军务,楚王为监军掌军纪,鲁王督宗室粮饷;三、令玄夜卫北司选二十名死士,今夜便从居庸关潜入瓦剌,务必将‘大吴誓迎上皇归’的消息带给太上皇;四、令户部尚书即刻拟文,借江南富户粮五万石,三日内装车运往京师,兵部尚书选江南卫所兵一万,挑精锐中的精锐,五日后在南京城外誓师,驰援大同卫!”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拳头微微攥起,眼中闪着光,再无半分先前的惶恐 —— 那是新帝临危受命的决绝,也是弟弟对兄长的愧疚与担当。
李嵩见楚王、鲁王主动担责,百官多有附和,知道大势已去。他咬着牙,膝盖 “咚” 地砸在青砖上,声音生硬得像磨过粗石:“臣…… 臣遵旨。” 指尖却在暗中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 他望着萧栎的背影,又飞快扫过身旁的户部尚书,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不敢再表露半分,只盼着后续能在粮饷调度、援兵挑选上做手脚,好为自己留条后路。其余百官见李嵩服软,也纷纷跪地,山呼 “万岁”,声音虽不齐整,却比先前多了几分真心。殿内摇曳的烛火,此刻也渐渐稳定下来,金色的光映在百官的脸上,少了几分凝重,多了几分久违的安心。
太子太傅转身走到谢渊旧部面前,见他仍单膝跪地,铁甲肩甲的箭洞还露着里面的棉絮,便伸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 —— 掌心触到旧部胳膊上的厚茧,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磨出来的,粗糙得像砂纸。“将军辛苦了。” 太傅的声音带着暖意,目光落在旧部怀中的血布条上,“张校尉的心意,南京记下了。待北伐胜利,朕定会追封他为明威将军,将他的名字刻在京师忠烈祠里,让后世百姓都记得,有位校尉为护上皇、守京师,死在安定门的城墙上。”
旧部闻言,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他抬手用铁甲袖口擦了擦,却越擦越多。他攥紧怀中的血布条,那布条上还带着张校尉的余温似的,躬身行礼时,声音带着哽咽却格外振奋:“末将定不负太傅所托!今夜便换身百姓衣服,从南京水关出发,日夜兼程回京师 —— 谢太保常跟我们说,只要南京不乱、朝廷有心,京师就守得住。如今陛下立了、北伐定了,谢太保知道了,定会更有信心!” 他说这话时,胸膛微微起伏,殿内不少官员都被这股忠勇之气感染,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敬重。
殿外忽然传来景阳钟的声音 —— 申时末的定更钟,往常只敲三下,今日却敲了九下。厚重的钟声穿透殿宇,像水波一样传遍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挑着菜担的农夫放下担子,踮脚望向皇宫方向;守着布铺的掌柜走出柜台,和邻铺的铁匠低声打听;连巷子里躲着的流民,也探出头来,眼中多了几分期待。往日的钟声总带着沉闷,今日却透着几分清亮,他们虽不知宫中有何变故,却隐约觉得,那压在心头的 “瓦剌要来” 的恐慌,好像淡了些。
太子太傅走到殿门,望着北方天际 —— 那里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点微弱的天光,像极了此刻大吴的局势。他心中默念:“谢太保,你在安定门守着京师,南京便守着你。援兵粮饷三日内启程,死士今夜出发,太上皇定会知道,大吴没弃他,你没弃他,天下百姓也没弃他。”
萧栎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北方,声音带着期许:“太傅,明日颁了北伐诏,朕便去太庙祭拜 —— 要告诉列祖列宗,朕没辜负他们的托付,定会迎回太上皇,护好这大吴江山。” 他抬手拍了拍太傅的肩,语气格外郑重:“朕虽登了帝位,却不敢忘兄在敌营受苦。往后每日的北伐奏报,朕都要亲自看;若粮饷、援兵有半分延误,朕便拿户部、兵部是问,绝不姑息!”
烛火摇曳着映在殿内,案上的《大吴祖制录》还摊在元兴帝 “元兴三年,亲率大军迎太子兄于漠北,设北伐督府,以安天下” 的那一页,旁边放着谢渊的密信 —— 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润,显是递来不久,信纸边缘因反复折叠起了毛边;张校尉的血布条压在密信上,那模糊的血字与墨字相映,像一道无声的誓言。
片尾
九声钟鸣穿透南京暮色,余韵绕着奉天殿的飞檐久久不散。宫墙外,挑着菜担的农夫驻足回望,竹担上的青菜沾着夜露,映着宫灯的微光;布铺掌柜点亮门前的气死风灯,灯影里,他悄悄将 “今日歇业” 的木牌换成 “明日正常开市”;巷口的流民孩童伸手去够灯影里的光,妇人攥紧孩子的手,眼中的惶恐渐渐被一丝希冀取代 —— 这钟声,不像往日的沉闷,倒像破开乌云的惊雷,让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半分。
殿内烛火摇曳,案上的《大吴祖制录》仍摊在元兴帝永乐三年的记载页,墨迹里仿佛还藏着当年的马蹄声:成祖勒马漠北,身后是三万北伐将士,身前是蒙尘的太子兄,那声 “迎兄归,护社稷” 的号令,至今仍刻在宣府卫的青石路上。如今,谢渊在安定门城楼上攥紧的《祖制录》,纸页已被箭伤渗出的血渍浸得发暗,却仍守着 “护上皇、守京师” 的誓言;萧栎站在殿门望向北方的目光,与当年元兴帝的坚毅渐渐重叠,腰间的玉带扣上,“成武” 年号的新刻痕,正与 “社稷为重” 的旧纹相印。
街头的灯盏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在青石板路上织成绵密的光带,从南京皇宫的丹陛一直延伸向北方的天际 —— 那是通往京师的路,是北伐将士即将踏过的路,也是迎上皇归乡的路。风卷着灯影掠过墙面,像无数双百姓的眼睛,望着皇宫的方向,盼着北伐的捷报,盼着上皇的归期,盼着大吴的太平。
卷尾
大吴南京议立半日,非仅 “立新君、定社稷” 的仪典,实为大吴危局下 “忠奸博弈、祖制变通、人心凝聚” 的关键转折。当瓦剌挟上皇逼降、京师粮尽、谣言四起之时,朝堂之上,私念与公义、祖制与变通的交锋,恰如一面镜子,照见大吴君臣的人心百态:
李嵩之奸,在 “借祖制之名,行夺权之实”—— 他引元兴帝 “帝俘则亲王监国” 之训,却刻意隐去 “国危立长君” 的祖制另条,暗中令门生囤积江南粮饷、散布 “上皇已降” 谣言,欲借 “监国” 之名架空萧栎,再借 “北伐缺粮” 阻迎上皇之策,其心在权不在社稷;
太子太傅之忠,在 “敢破虚礼,敢护实义”—— 他以元兴帝永乐三年 “迎太子兄归漠北” 的祖制为据,破 “立帝即弃帝” 的谬论,更敢当众揭李嵩党羽囤积居奇之私,以 “护民守土” 之念压 “官官相护” 之私,甚至愿以三朝老臣之尊跪地谏言,其心在社稷不在虚名;
萧栎之明,在 “弃虚名之累,担实责之重”—— 初时,他怕负 “乘危夺权” 之名而犹豫;见张校尉血布条上 “愿陛下归” 的血字、闻谢渊旧部 “将士愿死战迎上皇” 的泣诉后,终悟 “君位非私产,乃护民之责”,遂定 “改元成武、誓迎上皇” 之策,设北伐督府、遣死士通敌营,其心在百姓不在尊荣。
此议立之事,非仅定君位,更定民心:江南百姓因 “誓迎上皇” 之诏而安,不再惧 “瓦剌屠城” 之谣;边军将士因 “北伐督府” 之设而奋,不再忧 “朝廷弃己” 之患;玄夜卫、宗室因 “各担其责” 而聚,不再陷 “派系争执” 之困 —— 这便为后续谢渊死守京师、楚王督办粮饷、玄夜卫潜入瓦剌埋下根基,成 “大吴中兴” 的第一块基石。
然变局虽定,危局未消:瓦剌铁骑仍困上皇于大同卫下,马鞭指处,边卫烽燧屡传急报;京师粮饷仅够支撑旬日,谢渊麾下将士仍需靠野菜掺粮果腹;李嵩党羽虽暂敛锋芒,却仍藏于吏部、户部之间,暗阻粮饷调度。大吴中兴之路,非一蹴而就。唯有君臣守 “忠孝两全” 之念 —— 如元兴帝迎兄、谢渊守京;持 “护民守土” 之责 —— 如萧栎弃虚名、太傅担危局;步步为营清奸佞、固边防、筹粮饷,方能不负元兴帝 “靖难安天下” 之遗志,不负永熙帝 “护民如护根” 之嘱托,不负天下百姓 “盼太平、盼君归” 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