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中一阵茫然。连查个贪官、批个粮饷,都要借太上皇的名义推诿,这朝堂,到底是萧栎的,还是旧党的?他想起自己身兼太保与兵部尚书,权不可谓不重,可面对一个孱弱的太上皇、一群抱团的旧党,竟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无力感。
秦飞离去后,他起身走到铜镜前。烛火的光映在镜中,他看见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不少,额头的抬头纹像刀刻一般,最让他心惊的是,鬓角竟新添了几缕白发 —— 上月还没有的,想来是刚才南内密谈时,急出来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鬓边的白发,指腹传来粗糙的触感。自己今年才五十有二,却已显得如此苍老。这些年,他辅佐萧桓从太子到皇帝,再到太上皇,陪他熬过北狩的艰难,挺过德胜门的危机,支撑他走下来的,是 “知遇之恩”,更是 “守护社稷” 的初心。可如今,萧桓已成扶不起的阿斗,旧党又步步紧逼,他若再抱着 “太保” 的虚名不放,迟早会被旧党扣上 “借太上之名专权” 的罪名。
“该还政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他说的 “还政”,不是弃官而去,而是辞去 “太保” 这个总领朝纲的虚衔,只留 “兵部尚书” 的实职,专心整饬边防 —— 这样既避了 “专权” 的嫌疑,又能守住治国的根本,更不必再因太上皇的孱弱而左右为难。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元兴帝实录》,翻到元兴帝尊太祖后为太后、自请辞去 “丞相” 之职的章节。当年元兴帝为避 “功高震主” 之嫌,主动放权,却保留 “太子太师” 之职,专心教导太子、整饬边防,最终成就中兴大业。“以史为鉴,方能行稳致远。” 他轻声说道,心中豁然开朗。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开始写《请辞太保疏》。疏中写道:“臣蒙陛下恩宠,兼领太保之衔,然年逾五旬,精力渐衰,且‘太保’总领朝纲,易招非议。恳请陛下免去臣太保之职,臣愿留兵部尚书之位,专心整饬边防、训练边军,为陛下守护疆土,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郑重,像是在对萧栎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写完疏奏,他又拿起宣府卫的粮饷申请,在上面批下 “由兵部暂垫,待查明江南截留赋税,再从赃款中抵扣” 的字样 —— 他不能因为户部推诿,就误了边防大事。
烛火燃了大半夜,天快亮时,他放下笔,走到衣柜前,取出那件绯色的兵部尚书官袍。这件袍子是萧桓任太子时赐他的,算起来已有二十年了,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下摆还留着当年德胜门之役溅上的血痕(虽已洗淡,却仍能看出痕迹)。他脱下身上的太保紫袍,缓缓穿上绯袍,系好玉带,再次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穿着旧绯袍,鬓有新白发,眼神却不再茫然,多了几分坚定。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袍角,心中默念:“太上皇,臣不负您的知遇之恩;陛下,臣不负您的托付之重;社稷百姓,臣更不负守护之责。”
亲兵敲门进来:“大人,该上朝了。” 他点了点头,拿起案上的《请辞太保疏》和粮饷批文,大步走出内室。
府门外,轿子早已备好。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台阶上,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残月还挂在天边,星星渐渐隐去,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他摸了摸鬓边的白发,又抚了抚绯袍上的旧痕,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 卸下虚名,反而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坐进轿子,他闭上眼睛,将南内的失望、对镜的茫然都抛在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专心整饬边防,守护好大吴的江山,这就够了。
轿子缓缓向皇宫驶去,路过南内宫门时,他掀开轿帘望了一眼 —— 里面静悄悄的,想来萧桓还在安睡。他轻轻放下轿帘,在心中默念:“太上皇,臣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余下的路,您多保重,大吴的江山,臣会守好。”
片尾
早朝时,谢渊率先出列,双手捧着《请辞太保疏》,跪倒在地:“陛下,臣恳请辞去太保之职,愿留兵部尚书之位,专心整饬边防。”
萧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谢卿忠心可嘉,朕准奏!即日起,免去谢渊太保之衔,仍以兵部尚书之职,总领九边防务,凡边防之事,可先斩后奏。”
谢渊躬身:“臣遵旨!” 他抬起头,望向萧栎,二人目光相接,无需多言,已懂彼此心意。
退朝后,他没有回兵部,而是先去了宣府卫的粮饷押运处,亲自清点粮草、核验火器。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他摸了摸鬓边的白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 这件旧绯袍,比任何紫袍都更让他安心。
夕阳西下时,他站在德胜门城楼上,望着远方的烽火台,心中充满了坚定。南内的失望早已散去,剩下的,只有 “守土安民” 的初心。那件绯袍在晚风中飘动,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卷尾语
谢渊夜谈待旦、请辞太保之事,是大吴皇权更迭期 “辅臣自处” 的清醒范本。南内密谈时,他未因萧桓的 “旧恩” 而纵容旧党,也未因 “失望” 而弃守责任;对镜自省后,他不恋 “太保” 的虚名高位,只守 “兵部” 的实职根本 —— 这份 “念旧而不溺旧、担责而不恋权” 的通透,恰是中兴重臣的核心品格。
那件磨旧的绯袍、鬓边的新白发、一纸请辞疏,道尽了他的抉择本质:辅臣的价值从不在官阶的高低,而在是否守住 “治国根本”;忠臣的担当从不在 “攀附权位”,而在是否践行 “守土安民”。他的 “还政” 不是退缩,而是 “把力气用在刀刃上” 的务实 —— 避开太上皇与旧党纠缠的漩涡,专注于边防这个 “社稷根基”,既避了嫌疑,又成了实事。
后世读《大吴中兴录》,赞其 “能进能退,知权达变”,却少有人知:他的 “退” 是为了更好地 “进”,他的 “辞” 是为了更牢地 “守”。南内的那夜密谈、镜前的那声长叹、身上的那件绯袍,终将与德胜门的烽燧、宣府卫的城墙一道,成为大吴史上最动人的注脚 —— 它告诉世人,真正的忠诚,从不是对某个人的愚从,而是对江山百姓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