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则调转马头,去了户部。刘焕见他进来,连忙起身:“太保,是不是光禄寺拒发冬炭了?” 他早听说了消息,正为此事忧心。
“正是。” 谢渊点头道,“张敬以‘无御批’为由拒发,我已命人从府中搬炭送去南宫,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刘尚书,你能否再签发一份勘合,我们联名递上去,恳请陛下重申‘南宫供给按《会典》执行,无需御批’?”
刘焕叹了口气:“太保,不是我不肯,只是李嵩昨日已打过招呼,说‘南宫供给需从严’,若我再签发勘合,他定会参我‘结连谢渊,违抗圣意’。我家中有八十老母,实在经不起折腾啊。” 他虽同情谢渊,却更怕李嵩的报复。
谢渊看着他为难的模样,心中了然 —— 在李嵩的威压下,能保住自身已属不易,怎能强求他人冒险?“罢了,刘尚书不必为难,此事我自己想办法。” 他起身告辞,走出户部衙署时,心中一阵悲凉 ——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南宫说句公道话,权臣当道,何其可悲。
此时,杨武派人来报:“太保,府中木炭已全部搬往南宫,刘公公说上见了炭,感动得老泪纵横,让奴才代他向您道谢。”
谢渊心中稍安,却仍忧心忡忡 —— 府中已无炭,妻儿要受冻不说,若李嵩再拒发下月木炭,他该如何是好?他正思索着,秦飞策马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密报:“太保,属下查到,张敬拒发冬炭是李嵩亲自授意的,还说‘若谢渊从府中搬炭,便参他 “私用家产结连故君”’;另外,程潜已命人在南宫外盯着,只要您的人送炭进去,就记录在案,作为弹劾的证据!”
“好一个‘私用家产结连故君’!” 谢渊怒极反笑,“他们为了扳倒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秦飞,你立刻去玄夜卫北司,把张敬给李府送炭的记录、程潜派人盯梢的证据都整理出来,一旦他们弹劾我,我们便绝地反击!”
秦飞领命而去,谢渊望着远处的宫墙,心中暗下决心 —— 就算耗尽家产,就算被构陷弹劾,他也要护住南宫的冷暖,守住 “孝治” 的初心,绝不让李嵩的阴谋得逞。
谢渊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暗。妻子正带着儿子在堂中烤火,见他进来,连忙起身:“夫君,杨武说你把木炭都送去南宫了,这冬天可怎么过?”
谢渊走上前,摸了摸儿子冻得发红的小脸,心中一阵愧疚:“委屈你们了。南宫那边情况紧急,不得不如此。我已让管家找旧棉絮,咱们多裹几层,应该能熬过冬天。”
妻子叹了口气,却没有抱怨:“夫君是为了国事,我懂。只是李嵩他们步步紧逼,你要多加小心。”
谢渊点了点头,心中温暖 —— 有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再大的困难他都能克服。他刚坐下,管家便进来禀报:“老爷,御史台左佥都御史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有要事相商。”
谢渊接过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张敬拒发冬炭之事已传遍京师,士子们议论纷纷,皆言李嵩苛待故君。我已联合三名御史,准备明日递弹劾疏,参张敬‘苛待故君、滥用职权’,太保若有证据,可一并送来。”
谢渊心中一喜 —— 御史台终于有人站出来了!他立刻命人取来秦飞整理的证据,连夜送往御史台。
次日清晨,御史台的弹劾疏递入御书房。萧栎看着疏中 “张敬拒发南宫冬炭,却私送李府二十斤银骨炭” 的内容,又想起昨日谢渊从府中搬炭的事,心中不禁对李嵩和张敬起了疑心。他召来王振,厉声问道:“你是否传过‘南宫供给需御批’的口谕?”
王振吓得连忙跪地:“陛下,奴才没有啊!定是张敬捏造口谕,陷害奴才!” 他知道萧栎最恨臣下欺瞒,若承认,定会被治罪。
萧栎冷哼一声:“传旨,命张敬即刻发放南宫冬炭,按《会典》每月十斤,不得有误;另外,着刑部彻查张敬私送李府木炭之事,若属实,严惩不贷!”
旨意传到光禄寺时,张敬正在与李嵩的亲信密谈,得知消息后,吓得面如土色 —— 他没想到萧栎竟会突然过问,更没想到御史台会弹劾他。他不敢耽搁,立刻命人装了十斤上等木炭,亲自送往南宫。
刘公公接过木炭,冷冷地说:“张卿今日怎么肯发炭了?是不是陛下的旨意到了?”
张敬满脸堆笑:“是是是,下官昨日是误会,今日定当按制发放,绝不再误。” 他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陛下及时旨意,他怕是真的要栽了。
谢渊得知消息后,心中稍松 —— 这场围绕冬炭的博弈,他暂时赢了。但他知道,李嵩绝不会就此罢休,日后定会有更阴险的阴谋等着他。他走到案前,拿起《大吴会典》,翻到 “孝治” 篇,指尖在 “君孝则天下安” 的字句上久久停留。
片尾
窗外的朔风终于敛了势,檐角挂着的残雪在暖阳下融成细小的水珠,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是为这场寒冬里的博弈画上了暂歇的句点。
阳光斜斜地透过雕花窗棂,筛下斑驳的光影,恰好落在案上那本翻卷了页的《大吴会典》上 ——“孝治篇” 里 “君以孝治天下,臣以忠守伦理” 的字句被镀上一层金边,纸页边缘还留着他昨夜批注的墨痕,“苛待故君,即违祖制” 的字迹力透纸背。
谢渊抬手抚过那些熟悉的文字,指尖能触到纸页因常年翻阅而泛起的毛边,心中一片澄澈。他比谁都清楚,这场围绕南宫冬炭的交锋只是暂告段落:李嵩虽因张敬被查而收敛了锋芒,但其门生故吏仍在九卿署衙中盘踞;萧栎的猜忌并未全然消散,那句 “知道了” 的朱批依旧悬在头顶;玄夜卫的暗线还在南宫外围游弋,随时准备捕捉构陷的由头。前路漫漫,荆棘仍在。
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半分颓唐。夜守南宫的霜华、搬空府中炭仓的决绝、朝堂上据理力争的赤诚,都化作了此刻心中最坚实的支撑。他守的从不是某一次供给的输赢,而是神武皇帝定下的祖制根本,是 “孝悌” 二字承载的天下伦理,是市井百姓口中 “官家当守本分” 的朴素期盼。
案上的茶盏还温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的宫墙轮廓,却遮不住他眼底的坚定。谢渊轻轻合上《会典》,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 —— 那上面的烫金 “会典” 二字,是江山的根基,也是他前行的灯盏。
他知道,真正的 “孝治” 之世不会一蹴而就,或许还要经历更多的构陷与博弈,或许还要耗尽更多的心血与私产。但只要这颗护持伦理、体恤民心的初心不泯,只要《会典》的精神还在,只要天下人心中的 “孝” 字未凉,终有一日,南宫的寒窗会被暖阳彻底焐热,大吴的江山也终将在祖制与民心的双重护佑下,稳如磐石,绵延万代。
卷尾语
“冬炭之争” 虽以张敬奉旨发炭暂告段落,却揭示了成武朝权力结构的深层弊病:光禄寺作为九卿之一,本应 “按制行事、恪守伦理”,却沦为李嵩操控的工具,以 “无御批” 为由苛待故君,暴露了 “权臣干政、九卿失能” 的黑暗;司礼监王振虽未直接参与,却被张敬借 “口谕” 之名利用,显见内廷与外臣勾结的隐患;萧栎的 “迟来旨意”,虽暂时纠正了苛待之举,却也反映出帝王对权臣的纵容与对故君的冷漠,若非御史台弹劾、舆情压力,恐难有公正结果。
此次事件印证了《大吴通志?职官志》中 “成武年间,吏部权重压九卿” 的记载 —— 李嵩以吏部尚书之职,通过门生故吏操控光禄寺、影响司礼监,打破了 “六部制衡” 的祖制设计,这与神武皇帝 “设六部以分权” 的初衷背道而驰。谢渊 “搬府中炭” 的决绝,不仅是对故君的体恤,更是对 “祖制权威” 的扞卫,以个人私产对抗系统性的权力滥用,尽显忠直之臣的风骨。
这场博弈的暗藏逻辑在于:李嵩的 “苛待” 与谢渊的 “坚守”,本质是 “权术至上” 与 “伦理至上” 的对抗。李嵩视故君为 “政治筹码”,以苛待为打压异己的手段;谢渊视故君为 “伦理象征”,以坚守为维护祖制的底线。二者的冲突,实则是封建王朝 “权力异化” 与 “伦理坚守” 的永恒博弈。
所谓 “治国”,不仅是权力的掌控,更是伦理的坚守。李嵩虽一时权倾朝野,却因苛待故君、滥用职权失尽民心;谢渊虽屡遭构陷,却因坚守伦理、体恤故君赢得赞誉。历史终将证明,权力可以逞一时之快,却唯有伦理与民心,才能支撑江山长久。谢渊府中的那堆冬炭,虽燃尽了私产,却点燃了忠直的火种,照亮了封建朝堂最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