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刑法志》卷十七《谋逆篇》附载:“成武朝中期,理刑院佥事石崇夜出南宫,即召京营旧部、勋贵亲信于私宅密室,歃血盟誓,谋复德佑帝位;太保谢渊掌兵部兼总玄夜卫监察,得暗探密报,预调京营心腹、饬理刑院查勋贵往来,未敢轻动。寻早朝,成武抱病未临,钦天监监副妄奏‘荧惑守心’,诏狱署副署长徐靖阴附之,谢渊当庭引律驳斥,暂稳朝局。” 此案为南宫谋变之续章,非终结之局 —— 私党以寿宁侯府为枢纽串联,谢渊借律法与官制初布防控,从暮色沉的夜议到辰时散的早朝,风波初起未平,显 “谋未竟、局未终” 之态。
夜闭朱门召旧部,密室烛红血酒倾。
名册传观燃野望,刀光映壁隐凶声。
直臣暗遣逻骑探,密录私言辨祸萌。
圣躬违和朝仪乱,荧惑妄言惑众听。
奸佞冷笑藏机巧,正色当庭斥伪情。
纲纪在胸防未然,风波初起戒心明。
暮色沉得快,西天最后一抹霞光隐入宫墙时,兵部衙署的烛火已燃起两盏。铜制烛台泛着冷光,烛油顺着台沿淌下,在案上积成浅痕,映着玄夜卫北司指挥使刚躬身呈递的密报。
密报为暗探手书,桑皮纸边缘沾着密室的沉香灰,墨迹洇透纸背,字里行间还裹着未散的烛油味:“石崇归府即闭外门,酉时初召京营左营副将王大人、前营参军郑大人入内院;酉时二刻,寿宁侯府长史李大人携描金锦盒至,三人同入东院密室 。
暗探隔窗闻‘歃血为盟’语,窥得石崇持青铜匕首刺左指,血滴三足青铜酒盏,四人分饮,案上摊京营名册,红笔圈‘左营四千、前营三千’,李大人启锦盒,露五十枚马蹄银锭,言‘侯爷(寿宁侯萧瑾)赠此,为举事之资,盼太上皇复位后,侯府能重掌京营旧权’。”
谢渊身着墨色常服,袖口沾着白日批京营文书的淡墨痕 —— 那是午后批复 “左营秋季操练章程” 时,松烟墨不慎蹭上的,指尖还留着浅淡墨香。他指尖抚过 “寿宁侯府” 四字,指腹触到纸页上未干的烛油渍,想起寿宁侯萧瑾的背景:萧瑾乃德佑帝萧桓母舅,昔年萧桓在位时,萧瑾以 “外戚” 身份掌京营后营兵权,后因谢渊推行新政 “削外戚兵权”,才闲居府中,今借长史赠银串联,显是私党已将勋贵势力绑入谋局,非仅京营旧部孤力。
案头并置两卷官档,纸页泛着旧光:一卷《京营职掌册》,载 “京营左、前营各五千人,副将掌调兵铜符,参军掌士卒名册与粮草”,石崇所召王大人、郑大人,恰握左营调兵权与前营名册,若二人私调兵,京营半数战力将为私党所用;一卷《勋贵庄田录》,记 “寿宁侯府掌京郊庄田十二处,顺义、昌平两处最富庶,岁缴租银万两,石崇父石渊曾任寿宁侯府长史十载,与萧瑾有‘同袍之谊’”—— 官官相护的脉络,从京营将官牵到外戚勋贵,比谢渊午后预判的更密。
窗外传来玄夜卫巡逻的轻响,四名巡逻兵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短刀,靴底裹着厚布,踏过青石板时仅余 “笃笃” 轻音,压过院角枯槐的落叶声。谢渊取过《大吴律?妖言篇》,翻到 “妄言天象” 条,麻纸载 “凡借日月星辰、灾异之说妄议君位、惑乱朝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墨迹泛着元兴帝年间的旧光。他想起石崇昔年曾借 “正统十三年蝗灾” 奏请停新政,说 “天罚当废新法以安民心”,今有寿宁侯府撑腰,必不会只靠京营 —— 代宗近日常因咳疾抱病,若朝中空虚,私党借天象造势,朝臣必乱。
“传理刑院左理刑周敦即刻来署,另令玄夜卫加派三名暗探,盯寿宁侯府后门 —— 那处通京郊庄田,记清出入银车、人员,尤其留意李大人动向。” 谢渊对亲兵道,声音压得稳,没露半分慌。亲兵刚退,他提笔在密报旁批注,狼毫笔蘸着松烟墨,字迹遒劲:“1. 京营左、前营各派两名心腹参军,借‘查秋季操练’盯王大人、郑大人,防其私调兵符;2. 户部主事张大人(名溥,字乾若)速查寿宁侯府近三月租银缴库数,寻亏空实证;3. 暗探查李大人近十日行踪,是否联络其他勋贵。” 烛火晃了晃,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长,像在与暗处的私党悄声对峙。
未过三刻,理刑院左理刑周敦披青袍入署,袍角沾着京郊的黄土 —— 他刚从寿宁侯府顺义庄田查勘归来,靴底还沾着庄田的湿泥。“大人,寿宁侯府顺义庄田近十日有三辆银车入府,都是深夜从后门进,车夫是侯府家奴赵六,某问庄头‘银车运何物’,庄头只支吾说‘侯爷私用,不敢多问’。” 周敦递上查勘记录,宣纸画着银车样式:“双轮木车,帷幔遮严,每车约装银二百两,三车共六百两”,旁附庄田租银账:“顺义庄田岁缴租银四千两,近三月仅缴一千两;昌平庄田岁缴三千两,仅缴五百两,合计亏空五千五百两,与李大人带的五十枚银锭(约五千两)数合。”
谢渊指尖点着 “亏空五千五百两”,墨痕在纸页上晕开浅圈:“这五千两,定是寿宁侯萧瑾给石崇的举事银 —— 余下五百两,怕是李大人的‘跑腿费’。你明日卯时,以‘查租银亏空’传李大人到理刑院问话,只问租银去向,别提串联之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他推说‘侯爷私用’,便以‘隐匿租银、妨碍核查’为由,留他在院细查,先断石崇与寿宁侯府的联络线。”
周敦迟疑道:“寿宁侯是太后亲弟,属‘国舅’,留其长史问话,恐勋贵们说‘擅查外戚’,引太后不满。” 谢渊取过《大吴会典?勋贵志》,翻到 “庄田租银” 条,黄绫镶边的典籍载:“勋贵庄田租银,需按月缴户部,亏空者,长史需配合核查,侯伯不得阻挠,无‘外戚免查’例 —— 元兴帝二十年,寿宁侯先祖因租银亏空,长史亦被传讯核查。” 他把典籍递过去:“你持这个去,若萧瑾拦,便说‘奉陛下口谕查租银,侯爷若有疑,可入宫面圣’—— 代宗虽病,也不会容外戚私吞租银、纵容长史乱为。” 周敦接过典籍,躬身应:“下官省得,明日卯时准传李大人。”
周敦走后,夜色已深,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玄夜卫暗探传回第二封密报,是用小字写在糙纸上,边缘沾着石崇密室的木屑 —— 那密室乃石崇父石渊遗留,四壁砌青砖隔音:“石崇对王大人、郑大人、李大人说:‘明日早朝,代宗必因咳疾不来,钦天监监副会奏‘荧惑守心’,说帝星移位,你们就附议‘当召德佑帝入宫辅政’,乱朝臣的心;辰时三刻,王大人带左营兵控正阳门,郑大人带前营兵守崇文门,李大人回侯府,领家丁百人到宫门外候着,赵王会带宗室勋贵劝进。’ 王大人拍着胸脯说‘左营弟兄们都念太上皇旧恩,只等某的调兵符;郑大人道‘前营粮仓已派亲信刘五守着,断不了粮;李大人称‘侯爷已跟三位勋贵(成安伯、怀远侯、应城伯)说好,明日辰时前到宫门外汇合,给陛下撑场面’。”
谢渊捏紧密报,指节泛白 —— 私党竟拉上赵王,还有三位勋贵,比他想的周全。他走到案前,取过京营调兵符拓本,黄绫边印着 “兵部之印”“京营提督印”,大吴制,调兵需双印同盖,石崇无印,必是想借 “太上皇劝进” 裹挟士卒,说 “奉太上皇令入宫护驾”,让兵卒不敢不从。
“传京营副将(名秦云,字飞虎)即刻来署。” 谢渊对亲兵道,声音沉了些。片刻后,京营副将秦云披轻甲入内,甲片碰着门帘响,带着京营的铁血气:“大人召末将,何事?” 谢渊把密报递给他:“石崇想借明日早朝乱局,调左、前营兵入宫,你今夜派五百心腹,分入左、前营 —— 左营派参军李信,前营派参军王忠,借‘查秋季操练’掌调兵符,若王大人、郑大人拦,便说‘奉代宗口谕查营务’,暂留二人在营中‘协助核查’,等奏陛下定夺。” 秦云脸色凝了:“末将遵令!今夜三更前必派心腹入营,明日早朝前定掌调兵符,不让石崇得逞。”
谢渊又叮嘱:“正阳门、崇文门的守卫,你上月换了心腹校尉张勇、刘毅,明日辰时前再各加百人,严查带兵器的 —— 尤其是寿宁侯府的家丁,没兵部令牌,一概不让入宫。” 秦云躬身:“末将记着,定不让私党带兵入宫门。”
秦云走时,夜色已深,漏壶滴过子时,风卷着院角的枯叶打在窗棂上,“沙沙” 响。谢渊取过《大吴星象考》,翻到 “荧惑守心” 条,宣纸载 “永熙帝二十年,荧惑守心,帝亲耕籍田于南郊,减天下税三成,三月后灾异消,民间无祸事”,旁注 “天象非定数,在君明臣正”。他把书折好塞袖中 —— 明日朝堂,得用这个驳私党,说 “天象不足惧,君德才安民心”,稳朝臣的心。
案角放着玄夜卫画的石崇私宅图,东院密室旁注 “门后有暗格,恐藏京营士卒名册”,西院注 “家丁五十人,皆会武艺,教头是前京营百户陈武”。谢渊用红笔圈 “密室暗格”:“明日若需查勘,先搜暗格 —— 石崇狡,定藏着联络名册,别让他烧了。” 他想起石崇昔年查案时,曾烧过证物,忙添注:“暗探带水囊,防密室放火。”
“大人,玄夜卫暗探报,寿宁侯府后门有辆银车出去,往石崇府方向去了,车夫是赵六,车帷幔遮严。” 亲兵进来禀报,声音轻。谢渊点头:“记着银车样式,明日让户部张大人查寿宁侯府银库,看少了多少 —— 萧瑾定还在给石崇送银。” 亲兵应下退去,谢渊重新坐回案前,烛火只剩半寸,他又点了一支新烛,烛芯爆了个火星,暖光映着案上的密报,却没驱散衙署的凉 —— 私党还在动,今夜怕是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