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成武朝中期,镇刑司副提督石崇(从二品)阴结诏狱署提督徐靖(从二品),率镇刑司旧部密探及诏狱死囚百人,以工部侍郎周瑞所供废料桑柘巨木为撞门器,三击而破南宫门。门轴崩折,桐木门板裂为三段,朱漆碎木溅覆阶前,积年冰碴震飞如霰,宫墙亦为之颤摇。
时德佑帝萧桓幽禁七载,闻门外巨响初惊,急披衣起,手按榻底短刃以备不测。及见石崇额覆血痕(为木屑所划)、徐靖持玄夜卫调令牌趋入,率数十人持刃跪伏,始知复辟非虚,眼中惊疑渐转为灼然期盼。
崇亟奏:‘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从一品)已附逆谋,颁 “禁调令” 锢北司暗探,不得干预;京营副将秦云(字飞虎)乃陛下旧部,感怀圣恩,已启正阳门暗门,率部候驾入城。吏部尚书李嵩、户部尚书刘焕等亦在午门聚候,愿率百官附议复位。’ 桓览周显令牌、秦云密信(崇预呈),确认内外无虞,遂定计入宫。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先遣暗探录得石崇运木撞门之迹,及宫门破,急欲调北司暗探趋御书房护驾、扼正阳门阻逆。然按大吴官制,玄夜卫北司隶指挥使司,周显以从一品衔压飞之从二品秩,颁‘非诏不得调兵’之令,飞秩卑权轻,不得抗命。复遣人递信谢渊(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然粮道为刘焕属吏所阻,信不得达。飞无措,唯将暗探录得之逆党踪迹、周显禁调令副本,藏于北司密室,以先帝符信封缄,待渊回师复命。”
此局之推进,根在 “逆党借官制之隙、私弊之勾,摧宫禁如摧朽;护纲者困层级之束、权柄之虚,阻颓势如阻洪”——
逆党之谋,步步借官制漏洞:周显恃玄夜卫指挥使 “直属于帝” 之权,锢北司监察之能,使暗探不得举发;秦云凭京营副将 “掌城门戍卫” 之职,启正阳门之隙,为逆党开通路;石崇、徐靖则以私弊把柄胁制李嵩(贪墨考核银)、刘焕(私占粮库银)等六部官员,使之默纵谋逆,织就 “内有百官附、外有禁卫通、上有权臣蔽” 之网,终破宫禁如探囊。
护纲者之困,处处受层级与权柄所限:秦飞虽掌暗侦之能,然秩次周显,不得逾级抗令;谢渊虽兼兵部尚书,然远在北疆筹粮,京师兵权为秦云所窃,印信难及内城;朝堂唯刑部尚书周铁等怀忠,却无兵符调军、无诏旨缉逆,徒有忠肝而无实权。
南宫门破非仅宫墙之损,实为朝局崩塌之具象 —— 逆党已控宫门、通禁卫、胁百官,大吴社稷之倾,已露无可逆转之兆。
桑柘废材崩夜寒,朱漆碎溅覆冰滩。
铁箍崩斜飞锈屑,朽闩折段裂危栏。
残诏蒙尘痕犹浅,旧章蚀字迹难完。
一朝迎跸泪溅冠,七载幽尘袖掩啼痕。
甲士藏锋争首绩,死士持戈竞功冠。
权奸锢察施严令,孤臣衔恨困朝端。
唯余边戍星霜里,孤剑悬心望帝坛。
霜凝甲缝愁难寐,剑淬寒辉夜未阑。
“再撞!” 石崇的喝声裹着朔风,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四名壮汉肩头已渗出血迹,桑柘巨木两端的铁箍彻底崩开,木身裂出一道深纹 —— 那是工部侍郎周瑞(正三品)送来的废料,本就不堪重用,此刻却成了逆党破宫的利器。巨木带着呼啸的风,第三次撞上南宫门,这一次再无半分阻滞。
“咔嚓 —— 轰隆!”
门轴断裂的脆响先刺破夜空,接着整扇桐木门板从中间崩裂,朱漆碎屑混着积年的冰碴子漫天飞洒,沉重的木体轰然砸在冻土上,激起的尘土混着雪粒扑了众人满脸。断裂的木闩滚过廊下,撞在阶前的铜鹤摆件上,“当啷” 余响在空寂的南宫里荡开,像纲纪崩碎的回声。石崇盯着那堆碎木,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 他要的就是这 “摧枯拉朽” 的声势,让萧桓看清 “天意归心”,更让百官知道 “复辟势不可挡”。
“大人,木裂了!” 为首的壮汉喘着粗气,指节抠着开裂的木身。石崇抬手止住他,指尖划过木上的裂痕:“裂得好!这宫门朽了七年,早该碎了 —— 就像这朝局,也该换个样子了。” 他这话既是说给壮汉听,更是说给身后的镇刑司密探与诏狱死囚听,暗里藏着 “夺权改局” 的野心。
南宫内室的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灯花 “噼啪” 炸响,险些熄灭。萧桓并未安睡,只披了件半旧的锦袍,斜倚在榻上翻看永熙帝亲授的 “监国诏”—— 那是他七年前离京守宣府时,先帝亲手交给他的,纸页泛黄发脆,边角被手指摩挲得起毛,每一道折痕都藏着 “正统” 的执念。
宫门崩塌的巨响骤然传来,窗棂 “咯吱” 作响,榻边的茶盏被震翻,冷茶泼在衣摆上,萧桓却浑然未觉。他猛地攥紧诏书,指节泛白,七载幽禁的警惕瞬间被激活,下意识往榻后缩了缩,手悄然按在榻底藏着的短刃上 —— 那是魏奉先偷偷给他的,说是 “以防不测”,这七年,他每晚都要摸着刀才能入睡。
“谁?!” 萧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喉结滚动着,盯着紧闭的内室门。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甲片碰撞的 “哐当” 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隐约的喝骂声,像一张网,死死罩住内室。他想起三年前石迁旧党入狱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动静,当时玄夜卫的人冲进南宫,搜走了他所有的旧物,那一刻的恐惧,此刻又翻涌上来。
石崇踩着满地碎木冲在最前,额角被飞溅的木屑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半只眼睛,他却刻意不擦 —— 这道伤是 “护驾” 的凭证,是日后争权的资本。他身后的徐靖(从二品诏狱署提督)脚步稍缓,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指尖摩挲着腰间短刀,心里打着算盘:石崇抢着闯头阵,无非是想独占 “首功”,可诏狱的死囚握在自己手里,真到了朝堂,未必输给他。
“陛下!臣石崇救驾来迟!” 石崇 “噗通” 跪倒在地,甲片重重磕在砖地上,发出闷响,额头接连叩了三下,砖面沾了血痕,“七年前奸臣构陷,致陛下幽禁南宫;今日臣率旧部,恭迎陛下复位,重掌大吴江山!” 他刻意拔高声音,压过身后众人的附和,眼角余光瞥着萧桓,等着对方的 “嘉奖”。
徐靖紧随其后跪倒,却只磕了一个头,语气平稳:“陛下,诏狱五十死囚已控南宫内外,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大人令北司暗探不得干预,京营副将秦云已开正阳门,只待陛下起驾。” 他没提自己的 “功劳”,却句句点出 “多方协同”,暗讽石崇 “贪功独揽”,同时借 “周显”“秦云” 的名号,彰显复辟的 “势众”,逼萧桓认可自己的分量。
萧桓盯着满地跪着的人影,石崇额角的血、徐靖沉稳的眼、密探甲胄上的漆痕、死囚刀上的霜气,一一映入眼帘。他的手缓缓从短刃上移开,指尖却仍在颤抖 —— 七年了,他见过太多冷脸,听过太多流言,早已不信 “忠诚” 二字,可此刻这些人持刃闯宫,冒着 “谋逆” 的罪名,若不是真为复位,何苦如此?
“石…… 石崇?” 萧桓的声音带着哽咽,目光落在石崇身上,那是他当年亲封的镇刑司副提督,石迁倒台后,他以为这人早投靠了萧栎,“你…… 你怎敢来?玄夜卫呢?京营呢?” 他刻意问出这两个问题,既是确认安危,更是试探逆党的底气 —— 他清楚,没有玄夜卫或京营的默许,谁也闯不了南宫。
石崇忙抬头,血痕顺着脸颊滑落,语气愈发恳切:“陛下,周显大人是识时务者,已率玄夜卫归附;秦云副将是您昔年旧部,感念圣恩,愿开城迎驾!吏部尚书李嵩、户部尚书刘焕等已在午门候着,只待陛下入宫,便率百官附议复位!” 他报出一串官名,每一个都带着 “正二品”“从一品” 的分量,像砝码一样,压在萧桓的疑虑上。
萧桓的眼眶猛地一热,七载的隐忍、委屈、不甘,在听到 “百官候着” 时彻底崩裂,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衣襟上。他想俯身去扶石崇,指尖刚触到对方冰冷的甲片,却突然顿住 —— 他想起永熙帝临终前说的 “权柄需握己手”,七载幽禁让他明白,没有实权的 “皇帝”,不过是傀儡。
泪水渐渐收住,萧桓直起身,眼底的迷茫与狂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往日御极时的沉稳。他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虽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卿平身。” 这三个字落地,石崇与徐靖同时一怔 —— 他们预想过萧桓的狂喜,却没料到他能如此快地稳住心神,仿佛这七年幽禁,只是一场蛰伏。
石崇率先起身,刚想再说些 “邀功” 的话,徐靖却先一步上前,手里捧着一枚玄夜卫令牌:“陛下,此乃周显大人送来的‘调令牌’,凭此可调动京师玄夜卫,臣已令诏狱死囚与镇刑司密探协同布防,南宫内外已无隐患。” 他刻意将 “诏狱死囚” 放在 “镇刑司密探” 前,暗争主导权。
石崇脸色微沉,却笑着补充:“徐大人考虑周全。不过陛下复位,需先颁‘赦令’安抚民心,臣已令张文侍郎(正三品吏部侍郎)拟好文稿,只待陛下盖印。” 他搬出张文,既是显示自己 “筹备充分”,也是提醒徐靖 “文官系统在我掌控”—— 张文是他的亲信,拟赦令时定会侧重镇刑司的功劳。
萧桓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冷笑却不动声色。他接过徐靖递来的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周显、秦云、张文等人,皆为复辟功臣,日后定有封赏。但此刻当务之急,是入宫掌控御书房,拿到传国玉玺 —— 没有玉玺,赦令难行,百官难服。” 他刻意不提 “首功” 归属,转而强调 “玉玺”,既转移话题,也借机确立自己的主导权 —— 他要让这些人知道,谁才是 “真龙”。
玄夜卫北司的衙署里,烛火昏沉,秦飞(从二品玄夜卫北司指挥使)攥着暗探王五送来的密函,纸页被指腹摩挲得发亮。密函上画着南宫门破碎的草图,标注着 “镇刑司密探五十、诏狱死囚五十、桑柘巨木一根”,墨迹还带着雪水的湿痕。
“大人,周显的人守在衙署外,连张启大人(从三品玄夜卫文勘房主事)都被拦着不让进!” 属吏(玄夜卫从七品)急得跺脚,手里拿着 “逆党证据册”,里面是石崇与周显密谈的画像、秦云私放逃兵的供词,“再不出手,萧桓就要入宫了!”
秦飞闭上眼,指尖掐着眉心 —— 按大吴官制,玄夜卫北司隶属于指挥使司,周显是从一品,他是从二品,没有萧栎的手谕,他无权抗令调兵。可若眼睁睁看着萧桓复位,谢渊回来后,他如何交代?“张启呢?让他带暗探从后门走,去御书房外围盯着,若萧桓拿到玉玺,立刻报给我。” 秦飞睁开眼,眼底满是无奈,“另外,把证据册藏进密室,用先帝的符信锁好 —— 这是最后的筹码,不能丢。”
属吏刚要走,衙署外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是周显的亲信孙六(玄夜卫千户)踢倒了灯笼:“秦大人,周大人令,再敢调暗探,就别怪我动手拿人!” 秦飞猛地拍案,却只能忍下 —— 他若被抓,北司就彻底没人能给谢渊传递消息了。护纲者的隐忍,在官制层级的压制下,成了逆党前行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