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年轻的副官总算离开了。
沈时霏站在楼上,目送楚金池走出楚家的大门,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门口, 候着一辆漆黑明亮的雪铁龙汽车。
士兵为楚金池拉开车门。
上车前,楚金池站定,不知想到了什么, 侧身擡头, 往楚家楼上看。
三楼的某扇窗前,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穿着浅绿色的曳地睡裙, 卷发散在身后, 巴掌大的脸白皙素净。
视线相对了两秒,沈时霏往旁边走,躲到了窗帘后面。
楚金池低了低眼眸,擡手拽住大盖帽的帽檐, 扭正, 弯腰上了汽车后座。
雪铁龙驶出楚家宅邸附近的街道。
……
虞二每天都在歌舞厅,沈时霏乐得清闲,安静地在家当闺阁小姐。
吃过早饭后,一身白色长衫, 戴着圆圆眼镜的楚方礼提着公文箱, 行色匆匆往外走。
他今天要迟到了。
一阵风将写满字迹的纸页吹到他脚边。
楚方礼稍一停顿,弯腰捡起, 看见纸上龙飞凤舞的毛笔字, 眼底泛起惊异的涟漪。
字迹潦草, 潇洒狷狂, 写字的主人心性却不浮躁, 言辞之间颇有文采。
满腹诗书、饱读经纶的楚先生很好奇,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
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楚方礼回眸一顾,看见那位寨子里来的大嫂,不动声色将纸叠好,收了起来。
沈时霏换了件红色的旗袍,头发挽成慵懒的发髻,头骨看上去饱满圆润,涂了艳丽的口红,越发衬得素净的脸蛋白得晃眼。
行走间,扭腰摆柳,身段柔软,通身的气质,让人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眼。
楚方礼不是第一次见这位沈小姐。
今天早晨,他却首次失了态,直直盯着她的脸,面露惊艳之色。
意识到自己居然像大哥那样,被她的外表所迷惑,楚方礼心里腾起些微的恼怒。
不过是山野来的小丫头。
猛然醒过来早课的时间快到了,楚方礼急匆匆阔步出了门。
恰巧楚家大宅的门外候着一辆黄包车,楚方礼松了口气,没有多想,擡手招呼脚夫,“快点,送我去国立交通大学。”
说完,就要迈上黄包车。
在楚家门口等候多时的脚夫站了起来,点头哈腰赔礼:“先生,对不起,我在等一位很重要的小姐,你还是让别人拉你吧。”
楚方礼神色不安,他快要迟到了。
“整条街都是楚家的地盘,你在等谁?”楚方礼拎着牛皮公文箱,眉头皱起来。
“他在等我。”
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楚方礼诧异转身,看见沈时霏优雅地走过来。
“沈小姐要出门?”他客气地问。
“是啊,大热天的,在家闷得慌,我出去逛裁缝店,想订做一件新的旗袍。”沈时霏拎着精致的手提包,淡淡微笑,不客气地迈进黄包车,坐了上去。
按照惯例,她纤手一擡,给了吴师傅两块大洋,毫不避讳被楚家三少爷看见。
楚方礼的表情风云变幻,儒雅的风度几乎要维持不住。
这个未过门的女人,平时就是这样挥霍大哥的钱的?
“谢谢沈小姐!”脚夫朝沈时霏弯了弯腰,拉起她就走。
“慢着。”楚方礼严肃地喊了一声。
吴师傅停了下来,忐忑地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教书先生。
沈时霏懒懒转头,将手提包放到腿上,眼里虽然在笑,语气丝毫不给面子,“这地方就这么点儿,三少爷想和我挤一挤吗?”
谁要跟你挤。楚方礼脸色冷淡,一副斯文人的派头:“从这里到江边,来回十五趟都用不了一块大洋。你知不知道你在糟蹋钱?”
“知道啊。”沈时霏笑眯眯的,翘起一条纤细笔直的腿,目光上下扫量他,“你在教我做事?”
“你——简直不可理喻!”楚方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大哥真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楚家是殷实,可再怎么有钱,也不能由着她这么挥霍。
“迟到了吧,老三。”沈时霏故意擡起手腕,展示自己昂贵的手表,垂眸看一眼,惊讶道,“这么晚了呢,你不是要去学校吗?”
楚方礼这才想起正事。
“本来,我是不想跟你抢的,可吴师傅偏要拉我,唉,我先去逛街了,再见。”她笑吟吟挥了挥手,肩膀往后靠,压在黄包车的靠板上,转过头,无情收回视线。
楚方礼攥紧了公文包,站在楚家大门口,胸口盘踞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闷窒感。
“岂有此理……真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如果沈时霏听到教书先生这句迂腐的话,一定会停下来毫不客气地怼他一脸。
她今天心情不错,去裁缝店盘了身,选了裁衣的料子,又买了十盒老虎牌雪花膏,用来当身体乳。
跨上黄包车时,沈时霏撩起眼睫,随口问:“吴师傅,李嫂的身体怎么样了?”
“前段日子,我带她去看了大夫,吃了几味药,她的咳疾好多了。”
吴师傅频繁回头,跟她聊天,“多亏了沈小姐,如果不是你,我夫人的病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沈小姐出手阔绰,每次出门,都给他两块大洋,林林总总给了他100元,够他们家半年的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