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翘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江边,大约潜意识里觉得寻死觅活最经典的舞台还是不加盖子的黄浦江。
她坐在江堤上望着暗潮汹涌的水面,时不时有闪电劈下来,照得江面上游客留下的食品包装袋无处遁形。
不由就想起第一次遇见常乐的那天,她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望着同一片水域。那是个晴朗燥热的夏夜,水面上倒映出星星点点的灯光,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游轮满载着游客的欢声笑语和浓浓游兴。算算也没多少日子,却是全然两样的心境,回头想起来竟似跋涉了千山万水。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压抑着,筹谋着,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下辈子蝇营狗茍呕心沥血。刚才的那一幕让她彻底倦了,累了。她第一次那么渴望活着,哪怕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哪怕一秒钟也好,哪怕一个真实的拥抱也好。
爱蜂五不识趣地闹起来,合该它触霉头,楚翘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正愁没地方撒气,毫不迟疑地拽起嗡嗡乱叫的蜜蜂用尽全力朝水里掷去。
楚翘是练过家子的,又用足了十成力气,可怜的蜜蜂刚睡醒,来不及骂一声“宵小”就噗通一声大头往下栽进了黄浦江里。不过这个型号的通讯蜜蜂相当死脑筋,呛了好几口水还是扑腾着探出个脑袋,浮浮沉沉之际挣扎着吐出一口白气。
片刻之后就见衣袂飘飘姿容若仙的白衣男人踏着江水穿过狂风骤雨向她款款行来。
“小楚小楚,快看为师s《维纳斯的诞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白薪也是风雨不侵,不过和楚翘不一样,雨滴穿不透他的身体,而是像拥有生命似地争先恐后躲开他。
楚翘不理他,直到他行到近处才发觉白雾里浮现出的不是他的幻影,而是原身。
白薪没得到徒弟的捧场也不恼,好脾气地牵了牵嘴角,飘到她身旁坐定,习惯性地掏出扇子握在手里。
“白薪,我看上自己爹了,我是有多饥渴。”过了许久楚翘才缓缓道。
“啧啧,老处女是这样的,你不是一个人。”他还是笑得那样没心没肺,好像她的痛苦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消遣。也许存在于世上的时间久了,难免就把一些事情看得淡。
不过楚翘还是发狠剜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他讪讪道,“为师错了,你最饥渴,欲壑难填道德沦丧灭绝人伦禽兽不如,为师真为你感到骄傲。”
“滚粗!”楚翘实在没心情和他擡杠,只是懊恼地抱着头自言自语,“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呢?死都死了,你看看我这样子,他妈的一包空气。”
白薪同情地点点头:“确实一无是处,简直连屁都不如,屁好歹还有味道。”
白薪见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端出百年难得一遇的诚恳嘴脸来。
“呐,小楚,”他用手肘讨好地蹭蹭楚翘,“如果你活着的时候遇到常乐,会怎么样呢?”
楚翘记得常乐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如果你活着时遇到我,你会不会爱上我?”
说实话她不知道。他们的缘分始于她死后。如果活着时邂逅,他是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常家公子,而她是乔生的养女,他们有太多理由在各种社交场合相遇,点头,握手,甚至寒暄,然后擦肩而过,暗地里彼此嫌弃。
“其实吧,”白薪打开扇子道,“为师觉得你活着的时候也很拿不出手。”
她照例给他个爆栗,但其实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常乐会注意到她会对她多看一眼,无非是因为她是个鬼魂,而且是个下辈子要托生成他女儿的鬼魂。这还真是个让人灰心丧气的悖论。
“如果我就此放弃投胎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他。
“说得好像你会在乎为师怎么想似的。”白薪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酸味,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小楚,” 他合拢扇子面朝她,郑重其事道,“你记住,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为师都不会支持你的。”
“......谢谢,还真是让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