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翘经过千廻街街口的钟鼓楼时,酉时的暮鼓刚响过第五遍,她不由加快速度往前飘去。今天下午劳动积德站给安排的工作是清理苦海沙滩和浅海区的垃圾,放工之后她赶回阎府换下工作服匆匆洗了个澡就赶去接昔归,但还是迟到了。
到达文心书院古朴的大门前时,生徒们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屏墙前的石阶上坐着个身穿浅灰长袍的小小身影,手肘撑在膝盖上,懒懒地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楚翘见了他心里升起鼓暖流。
昔归远远地望见她,立即捡起身旁的粗布小书囊,蹦蹦跳跳地从台阶上跑下来,借着惯性猛地扎进她怀里,软软地撒娇:“阿姐抱~”
楚翘做了一下午的苦工,又急匆匆地赶了好几公里路,此时浑身的骨头都快累散架了,不过还把他一把抱起来悠悠地转了个圈,然后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手挠他胳肢窝。
“阿姐…阿姐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昔归蹬着腿求饶,“不要抱抱了……”
楚翘把他放到地上,接过他手里的书囊挂在自己肩上,然后把手递给他。昔归乖巧地拉起她粗糙的手掌贴到自己嘴边,认真地往她手心和手指吹气。
前些天凿山磨出的口子今天在咸水中渍了一下午变得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生疼,被熊孩子这么一吹好像真的缓解了一些,楚翘忍不住蹲下来在他粉嫩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两口。
“今天夫子教了些什么?”楚翘只是随口一问,昔归早晚要回归神位,书院学的这些横竖用不着。
不过孩子显然上心了,一提到功课精神就有点萎靡不振。
“怎么了,是不是功课太难了?”楚翘忍不住心疼地摸摸他的头顶心,“你们山长真是脑子被门夹了,那么小的孩子教那么难的东西,阿姐在阳间的时候高中才学三角函数呢,你不会也没关系的,阿姐那时候经常考不及格……”
“阿姐……”昔归听她这么大言不惭都有点替她汗颜,“今天算数课教了欧几里德定理,一点也不难,但是我好像又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后来的紫薇斗数课上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没关系,你在长身体嘛,是要多睡觉的,”楚翘捏了捏他的小手,“阿姐今天发工资,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吃完我们再去电玩城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游戏。”
昔归听到好吃的和电玩眼神果然一亮,不过皱着眉头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很快懂事地摇了摇头:“阿姐我不要好吃的也不要玩游戏,你少做点活。”说着轻轻地用柔软细腻的指腹摩挲她手指上厚厚的茧子。
楚翘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做苦工不只是为了赚钱,只好点点头宽慰他:“阿姐答应你以后少做点活,早点来接你放课好不好?”
孩子得了她的保证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嘴上还不依不饶:“阿姐你可别骗我啊,老是骗人,当心变成长鼻子。”
“人小鬼大!”
楚翘伸手刮了刮他翘翘的鼻子,又去哈他痒痒,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路边闹成一团,昔归的书包从楚翘肩上滑落了下来,她这才注意到深灰色的书囊上有一团团的墨汁涂鸦,她正要细看,书囊被昔归一把夺过去搂在怀里:“阿姐累了,我来拿。”
这样一来楚翘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管是阴间还是阳间,孩子拉帮结派排挤新人的手段都差不多,能上文心书院的孩子父母一般都是往生管理局的官员,要不就是出了大笔赞助费的有钱鬼,昔归家境贫寒,元神又和一般魂魄不同,小鬼们虽然不明就里,但一定察觉到他是异类,也不知道这些天受了多少欺负。
“昔归啊,”楚翘装作不知,她自己小时候没少欺负过别人,深知大人出面找山长或者夫子插手只会给他招来更多敌意,这种事情只能让孩子自己解决,“你要不要和阿姐学跆拳道?阿姐很厉害哦。”
“嗯,”昔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阿姐,点绛楼在哪里?”
点绛楼是地府最贵的餐厅,楚翘两年前和白薪还有秦明去过一次,那时候白薪还是个普通的实习鬼差,秦明还是无常。
“阿姐,阿姐,你在想什么?”
昔归的声音把她恍惚的思绪拉了回来,楚翘若无其事地笑笑道:“阿姐今天带你去点绛楼吃晚饭好不好?”
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好不好,吴伟伦说点绛楼一只鸡腿的钱比我一个月的午饭加起来还要贵。”
“别听那个什么吴伟伦瞎扯蛋,”楚翘豪迈地一挥手,“阿姐不差钱,你要是爱吃阿姐天天带你去。”
大不了这个月阎君的房租先欠着,她跟着白薪混了几年,别的什么都没学到,躲债赖账这种事情倒是得了师父真传。
***
时隔两年多,点绛楼依然宾客盈门,生意似乎比楚翘上次来还好。
楚翘和昔归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在门口排号等位,才排到个大堂角落的双人位。
昔归虽然强忍着不表现得太兴奋,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看着流水般端上桌的清蒸鲥鱼、贵妃鸡、鱼翅捞饭和蟹粉两面黄两眼都发直了。
“阿...阿姐......”孩子不安地附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带够钱了吗?”
楚翘哑然失笑,拍拍他鼓鼓的腮帮子:“阿姐带了好多钱,你放心吃,吃完我们再打包一份给你当明天的中饭。”
昔归这才放心地拿起筷子夹了点鱼肉塞进嘴里:“好鲜!阿姐你不能吃东西就闻闻吧。”
“阿姐看你吃比自己吃到还高兴。”楚翘说着拿起筷子替他剔鱼刺。
昔归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很快就敞开肚子埋头在盘碗中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生意好,大堂里的桌子摆得很密,邻桌的高谈阔论挡也挡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
隔壁桌子坐了个面白无须,穿清朝官服的中年男人和个武将打扮的魁梧青年,从言谈举止看大约是哪个政府机关的小官吏。
“最近九重天在集结兵力,你听说没有?”白面男子眉飞色舞地对同伴说道。
青年武将沉稳地点点头:“我也听说天帝近日要对魔域出兵。”
“魔域只是个幌子罢了,只是派些老弱残兵去牵制一下魔君,主力部队都派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白面男子得意地笑道,“其实九重天的真正目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