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之后的话,危越没有再听。
他感受到了荣太奶奶拔高的灵性,他必须离开了,否则房顶上的乌鸦就会被发现。
后面的话也不必再听了,他想知道的已经知晓。
乌鸦振翅飞起,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一直到了凌晨四点,停在荣家祖宅外的车才排成一条直线,低调离去。
来时忐忑,去时惶然。
被围在最中心的一辆车上,功勋满身的老将军正襟危坐,肃然的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没有完全从荣太奶奶的话里回过神来。
那些话,太过沉重,也太过骇人。
数百年前是什么模样的,他们这些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灵网,本就是那个时代先辈们的破釜沉舟之举,是那时最后能够保全人类薪火的办法。
近五百年,先辈们已经庇护了后世近五百年,够了,足够了。
他们这些后辈并非扛不住事的人。
还有地母之神的神使呢……
人类并非孤立无援。
只是荣老夫人也不知道,这位神使何时到来,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现。
老将军闭上眼睛,略微粗重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华国会向其他国家发出警示,这无关于国与国,而是关乎全世界和人类的安危。
在大局面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可以放下。
但是,信与不信,便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
心绪万千的老将军抚了抚如擂鼓般跳动的心口,最终长叹一口气,再放下手,他又是那位巍峨不屈的国之基石。
……
危越偷偷摸摸地出去,又偷偷摸摸地回来。
隔壁房间的呼吸声平稳,瘫在茶几下的阴影蠕动了两下,意思是他离开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脱离人物卡的青年盘腿坐在床上,他垂着眼眸,褪去伪装的净世破魔眼流光溢彩,中心裂变不休的“核”如万花筒一般层叠着翻转。
过了好一会儿,这翻转才停止。
没有。
他还是没有感应到那位地母之神的存在。
一丝一毫都没有。
奇怪,为什么没有?
连净世破魔眼都找不到,要么,是这位地母之神的位格远在净世破魔眼能够勘探的范围之上,要么……
他想到那个最后的神谕。
神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派出来的,以前没有,现在来了,这里头的深意可多了去了。
而且,维序者这个称呼也很不一般。
维序,是指维持秩序吗?
能和秩序扯上关系,看来这位地母之神大有来头,并非一般二般的神祇。
综上,危越更偏向于自己感应不到的原因,是因为地母之神变得衰弱了。
诡异掠夺的不仅是万物众生的生命生机,更对这位神秘的神祇造成了重创,所以祂派出了祂的神使,听名字就像是底牌的维序者。
如果真的是底牌……
危越眼中深色更重,呼吸变得近乎于无。
——他看到了一个迫近的末日。
回想起那只猫记忆里的黑暗片段,他有些怀疑,如今的人类真的能够抵挡住四百多年前的黑暗降临吗?
光是仅有的几个传承记忆片段,就足以让观者拼凑出那个时代的艰辛与险峻,说是到了万物众生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也不为过。
如今的人类还能有数百年前那些先辈的血性和意志吗?
危越不确定,他早已将人性本恶论奉为圭臬,看人的第一眼不再是欣赏,而是怀疑和试探。
人心和人性是这世上最不经赌的玩意儿。
不过这和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诡异越多,他的食物就越多,获取的能量就越多,他的进化亦会不断向前。
他会变得越来越强,强到足以庇护他的家人在那样可怕的末日里安稳生活。
世界的事交给世界,人类的事交给人类,他一个还不知道究竟算什么的异端就不必操这么多心了。
危越脱了衣服,将自己埋进松软的被褥里,满是洗衣液味道的被褥早就被他身上的气味腌透了。
这气味很好闻,冷冷的,闻起来像雪山巅上的积雪,一株寒梅正巧开在了那里,花瓣被寒风吹落,浸在雪里,使得冰雪中都沁入了几分梅香。再被初升的太阳一照,冷得彻骨的冰雪也有了一丝温暖,烘得梅香也更深了一分。
又像寂静的深海,海面之上平静无波,海面之下暗潮汹涌,激流似的肆意冲刷着沉在海中的礁石,令微腥的海水染上岩石的沉重气息。深不见底的深海中到处长着奇形怪状的海洋植物,它们长在海水中,天然浸着海水的气味,又温顺地释放着自己独有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气息融入流动的海水中。于是海的气味变得富有层次,细细嗅闻,每一次都是新的气味。
而再往深刻品味,藏在这冰冷气味下的,是死亡的气息。
它必然是被无穷无尽的鲜血浸染出来的,叫人战栗,叫人面色发白,叫人止不住地后退。
危越也差不多被“无尽轮回”腌入味了。
他很庆幸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而他并不打算去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他什么都记得,哪怕他掩饰得再完美,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你已经回家了,只要他动起来……只要他一动起来,他的不同就如此的明显。
即便是瞎子,都能从他身上闻出冲鼻的血腥味。
怪物,同类,他杀得太多了。
失忆好啊,失忆妙极了、棒呆了!
危越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刚醒那会儿的自己已经大不相同了,至少从他妈妈的态度里就能看出很多来。
刚醒那会儿,他妈妈恨不得天天守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有说不完的话要和他说。
因为母子连心,一个做母亲的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孤独。
贺婷芳只以为这是她的孩子睡了太久,她们来得太少,没有人陪着他,没有人和他说话,所以他孤独了太久,所以她有了说不完的话。
而现在,他妈妈对待他的态度已经慢慢变回了从前,不再过度紧张,过度关注。她重新捡回了自己的爱好,刺绣、看电视、跳跳广场舞,和好友出门逛街,她找回了自己的计划。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个家就会变回从未发生过意外时的那个模样了。
危越很开心,然后打了一夜的游戏。
他也该找找兴趣爱好了,一个正常人怎么都该有几个喜欢做的事,沉迷打游戏就很符合当代年轻人的兴趣爱好。
不出意外的,他再次被姐姐制裁了。
“臭小子!”白鞋高跟鞋的危溪给了一脸茫然的危越一拳头,“打游戏的时候记得把声音关小一点,咱家房子隔音不好。”
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愚蠢的弟弟,又指了指自己眼睛,那意思是——
只这一次,我会看着你的。
肉都没养回来几斤熬什么夜!
危越:……
失策。
好在他姐姐没有把他熬夜打游戏的事告诉他妈妈,不然被妈妈不赞同又担心的眼神一看,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把罪魁祸首·手机扔了,从此成为现代社会的山顶洞人。
从此危越老老实实地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得不行。
危溪表示姐姐很满意,然后给乖巧做人的弟弟买了一辆新车,五万出头的白色宝骏。
很早以前她就想给危越买了,用作庆祝弟弟步入社会的礼物,只是谁能想到……
唉,都过去了。
危溪把车钥匙放进危越手里:“别拒绝,你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个小万块的包,我可什么都没说就收下了。你要是敢说不要、要还我钱,小心姐姐我给你一脚。”
危越立刻咽下到了嘴边的拒绝,接过钥匙放进衣兜里,嘴巴抹了蜜似的,好话一句接一句地从嘴里蹦出来,只把他姐姐哄得心花怒放。
如是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月,危越没能再找到四级以上的诡异,那个九级也没有线索,他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国觅食,因此只能降低标准,在本市和邻市搜刮大量连灵网检测范围都进不去的低级诡异。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团吧团吧吃下去,也能管个三分饱。
一时间,安周市和隔壁几个市干净得就像有人特意消过毒似的,一个诡异都找不着了。
奇怪,日常巡查的灵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还有点慌,这是有好心的灵者帮忙清理过了?
他们将这事上报,上头又是一通好查。
负责调查突发事件的小组头都要秃了,那位神秘的乌鸦夫人还没有找到一点线索,这边又来了这么一件事,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然而使他们日渐头秃的罪魁祸首现如今已经不是打工人了,自然无法共情他们打工人的崩溃和痛苦。
在危越又换了一具傀儡后,装修队那边才传来了装修完工的消息。
接到电话,他马上就开车去看了,果然慢工出细活,房东推荐的装修队一比一将他要的装修效果还原了出来,预算竟然还有剩的。
危越给了他们五星好评,剩下的钱也没收回来,说是给装修师傅们的辛苦费。
分摊下来一人也有好几百,几个装修师傅表示只要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找他们回来修,不要钱,然后笑呵呵地走了。
危越不怕甲醛,门帘一拉,揣着兜去了地下室。
里面的废弃杂物已经全部清理掉了,墙面和顶统一刷成了淡绿色,白炽灯一开,整个地下室一览无余。
黑发黑眸的青年满意地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万藏盒】,等吸够了“猫薄荷”,他才慢悠悠地连设十层结界,然后半蹲下来,两指并拢,将力量聚于指尖,在地面上画起了复杂繁琐的符文。
危越有一个跃跃欲试了很久的想法。
他想试试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喂养诡异。
诡异吃人,是为了能量,人类乃万物灵长,体内的能量是最多的,所以它们最喜欢吃人。
既然他能吃诡异,那么诡异也能吃他。
唔,理论上……应该能?
危越不能确定,他的力量可比诡异狂暴很多了,万一喂出问题来了呢?
还是在封闭且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实验一下吧。
那些二三级的诡异他真的吃腻了,味道干巴巴没滋味想在吃土嚼蜡不说,蕴含的能量还少得可怜,几十只二级诡异才抵得上一只三级诡异,怪不得灵网不把它们纳入检测范围。
再这么下去吃人都要抑郁了。
指尖落下最后一笔,头衔尾、尾含头的符文骤然亮起,其光芒盖过了头顶的白炽灯,向四方荡开的力量嗡鸣着装上了叠了十层的结界,直直穿透三层才被削止。
巴掌大小的符文仿佛活过来一般蠕动着向周围扩散,直到抵住了笼罩地下室的结界,亮得能把人眼睛闪瞎的符文这才变了道,向前蠕动变成了向上攀延。
不多时,这个地下室的六面就被蠕动的符文填满了,一眼看过去,能把密集恐惧症患者吓得当场厥过去,醒来以后恨不得把这双看过恐怖的眼睛挖出来踩爆。
危越仔细看过边边角角,确定每一个角落都被符文覆盖住了,他满意地点点头,以后他就在这里饲养诡异……如果可以的话。
又补上几层结界后,青年摸着【万藏盒】离开了改造好的地下室。
他给书咖起名一旬,定制的仿木制瘦金体牌匾往上一挂,气质一下就上来了。
等过两天他定做的屏风到了,这家书咖就可以正式营业了,位置这么靠里面,想必生意不会好。
生意不好,他的清闲时间就更多了,没事炒炒股,在外国的国家网络里看看新鲜事,见识一下人类奇行种的多样性,最后打打游戏,晚上再去觅觅食碰一下运气,美好的一天就过去了。
这么想想,日子实在好过得很。
把卷帘门锁好,危越揣着手走出小巷,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那家猫咖开门了。
他去逛逛。
猫还是很好rua的,毛绒绒,谁会不喜欢呢。
叮铃——
门上的风铃响了,咸鱼一样趴在柜台上的宁柯柯立刻进入工作状态,笑容甜美亲和:“欢迎光临……”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眼中满是惊艳。
老天,好好看一个美男!
宁柯柯以为她表哥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帅哥了,没想到美男在民间,有生之年,她居然能够见到此等绝色!
啊,好想拍照!
好姐妹之间就是要分享,静静姐出去得不是时候啊!
连趴在猫粮柜子上的五想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类是它见过最好看的一个,洛家那个小子都比不过他。
推门进来的青年相貌实在优越,面部轮廓柔,偏又不失挺括,眉目如画,身量颀长,完全符合国人对古典美男的全部幻想。
一垂眸,如群山拢入朦胧雾中;眼波流转,宛若波光粼粼跃动;浓墨眼睫轻颤,好似蝴蝶蹁跹振翼;淡色双唇饱满,唇峰高而翘,唇珠若蚌珠般圆润。
不必多余表情,无需含蓄眼神,他静静站在那里,便天然自带一股说不尽的风仪,仿佛天生地养般灵动亲和,干净又自然。
他若是朝人笑一笑……
宁柯柯立马捂住心口,面露迷离恍惚。
天哪,就这一笑,她可以把命给他!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在看见他的时候不好感飙升!
人类终究是折翼的颜狗。
“你好。”
青年勾唇轻笑,声音也好听极了,如玉珠落在金盘上,似清澈溪流潺潺流淌。
他说:“可以给我一杯卡布奇诺吗?七分糖就好,谢谢。”
这声音好似陈年佳酿,不必品尝,光是闻闻酒香,就已经让人开始醉了。
醺醺然的宁柯柯只会点头了:“可以可以……你选一个位置坐啊,我马上给你做!”
青年礼貌谢过,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人觉得他好看极了,猫也这么觉得。
除了趴在猫粮柜子上的猫老大,店里的其他猫猫都细软地喵喵叫着朝他靠近,一近身,就迫不及待地往青年怀里扑。
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超级好闻!
十几只猫猫簇拥般地围住笑容略显无奈的黑发青年,好似在朝拜一位新的猫猫大王。
旧的猫猫大王:……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忍住了。
一百多岁的猫,往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类小崽怀里扑像什么话。
隐匿了原本的冰冷气息,伪装得亲和十足的危越享受地摸摸这只毛绒绒,又摸摸那只毛绒绒,心里满足极了。
天晓得他有多久没有摸过正常的毛绒绒了。
那些一口就能吃十个人的怪兽能是毛绒绒吗?
还上手摸,一碰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了还不能吃,因为有毒。
危越在心中叹息,抱起最漂亮的一只布偶猫,余光扫过趴在柜子上舔毛的黑猫。
他本来想接着撸猫再白嫖一次情报的,好可惜。
算了,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