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骗进来的庄靓心……
危越擡起手,粉白的花枝从阴影里伸展出来,让造主的手肘支在它身上,一身粉白文武袖长袍的秾丽郎君斜倚在座椅上,宝石般剔透的双眸凝望着空中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三根淡红的丝线一下比一下颤得厉害,其中有一根蠢蠢欲动的,像是要抖个波浪出来,凸显出它的与众不同。
这一根是喻客歆的。
从他敢占卜【乌鸦夫人】那时起,危越就知道这个人是个不安分的,没事儿也能找点事儿来做。
——他们提到了他。
主导者是喻客歆。
于是因果线开始颤动。
他又想干什么?
危越不是很想理会他。
他在思考这个诡域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他所掌握的线索已经足够多,怎么也能掀开这个诡域的几分真面目了,然而偏偏就是没有,它仍然是混乱的,如同被打乱的拼图,东一块西一块。
说这个诡域危险吧,它至今没有针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追着两个灵者杀,大有不弄死他们,就不会转头磨刀霍霍向人类的架势。
还有这里的规则。
规则是完整的,但规则的执行人不是。
至少危越篡改她们的认知进行得很顺利,她们完全没有反抗过。
好奇怪啊,这个诡域,哪里都很奇怪,是他没有遇到过的类型。
……或许遇到过,只是他不记得了。
算了。
他不喜欢钻牛角尖,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左右如今的他已经有了掀棋盘的能力。
危越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了眼睛。
他将意识沉入了灵魂栖息深处,蜷缩的蛇尾盘桓着,将仅剩的道具和人物卡围在了正中,它们如星团一样,浮沉在深色的海里,自成一个宇宙。
泛着微光的盘曲的角抵在呼吸一般忽张忽合的鳞片上,或暗金、或淡金的触手游曳在混沌的力量海中,点点萤火环绕着他,不语不言,仿佛恒久的守卫者。
他伸出手,轻轻拨开浮沉的星团,花瓣似的指尖捏住了一张边缘已被暗金染透的人物卡。
这是【乌鸦夫人/先生】。
但……危越也不能确定,它还是不是原来那张人物卡了。
卡牌翻转,卡面上纠缠的两道身影已经变了姿势。
他们不再互相环抱、互相依偎,而是牵着手,水晶打造的圆镜仍然悬在他们身后,只是那镜中的影像已经变化,从荒芜恐怖变作了生机温馨。
白骨垒成的城堡原来是玉做的,满地的荒草原来是嫩黄的报春花,挨挨挤挤的万千幻象摇身一变竟是颂歌的精灵,可爱又鲜活。
然而,那旧日的恐怖仍旧如影随形,水中倒影一般,阴魂不散。
这一变化是危越始料未及的,他惊讶极了,这是怎么回事?
忽的,两道缥缈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努力分辨了一会儿,只能听出几个模糊的字词。
“……谢、谢谢……您……”
“■■■■——”
“我们……谢谢……”
是谁?
谁在说话?
这里可是他的灵魂栖息之所,谁能……
啊,等等。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
他松开指尖,有了巨大变化的人物卡如同水母一般轻轻漂浮,细碎的光点在卡牌边缘闪烁,犹如回应。
——这的确是【乌鸦夫人】和【乌鸦先生】的声音。
只不过,他们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空灵死寂,像是一片极其空旷的空间中的回响,风进不来,光照不透,是从黑暗里缓缓奏响的乐声,沁着刺骨的寒意。
他们如今的声音虽然也是空灵的,却奇异的有一种安抚心灵的感觉,是区别于从前死寂沉郁的清透,聆听者不觉寒冷,甚至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生命在缓缓绽放。
世间有许多生命都在黑暗中盛开、凋落、再盛开,他们的声音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再看——
【乌鸦先生】是破碎的,如同一面拼凑不回去的镜子。
他又是那样的完整,如同一株破土而出的幼苗,充满了令人见之落泪的蓬勃生机。
——他活过来了。
在献祭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力之后,在变得破碎不堪之后,在被另一道混沌扭曲,但又充满了不屈生命力的力量浸染之后。
【乌鸦夫人】依偎在他身边,他们是两株同生同死的苗,一死则双死,一生也双生。
于是,她也活过来了。
危越感受到了这张人物卡中传来的微弱意识,雏鸟一般,亲昵地向他低声呢喃。
那呢喃是模糊的,是听不真切的,就像一个刚刚诞生的生命在欢喜地向世界宣布它的到来。
危越伸出手,神秘而繁复的咒纹蜿蜒地流淌在他的五指和手背上,他用光洁的指腹轻轻触碰这张活过来的人物卡。
刹那间,他看到了两个始终同行的身影。
一黑一白,恰似光与影,永不分离。
他们回过头,脸上俱是温柔的笑容。
危越这才发现,原来黑色的才是哥哥,白色的才是妹妹。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凡是看到他们的人,没有一个会将他们当做可怕的非人看待,只看着他们,心底就会涌现出温暖的光。
他们不是恐怖的掠杀者,而是温柔的守护者。
他们是——
“白鸽颂者。”
白色的妹妹左手提着裙摆,优雅屈膝。
“黑鸦祷师。”
黑色的哥哥右手抚在心脏处,低眉垂首。
白鸽和乌鸦,从来都是象征守护的鸟儿。
他们在卡牌中直视着卡牌外的这双奇异绚丽的眼睛,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奇迹,一朵奋力破开尸骨淤泥,不顾一切向着太阳盛开的花。
恍惚中,危越看到了一段破碎的过往。
黑暗,血腥,尸骸……还有,被绝望压倒的希望。
他们确确实实是守护者,不仅守护生命,更在守护世界,亦是世界最后的壁垒。
是女王。
女王从高纬降临,如同推倒一个蚂蚁窝那样,轻蔑、不屑又冷漠地毁灭了他们的世界。
生命灭绝,智慧殆尽,破碎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伤痕累累,即将死去的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
他们想要拼死一搏。
或许是他们的垂死挣扎取悦了女王,祂朝他们伸出了山岳般巨大的手,将蝼蚁一样的他们捏在手中。
女王的一念,便那样轻易地扭曲了他们的存在,将他们从捍卫世界与生灵的守护者变成了残忍杀害生命的掠杀者。
他们破碎的世界亦被扭曲,从废墟化作了怪物横生的轮回世界,而那些怪物……竟然都是这个世界死去的生命。
一次又一次的重启轮回世界,复生却化作怪物的生命们悲怆哀嚎,记忆和理智被磨碎成灰,悉数填进了他们滋生的嗜血和残忍中。
唯余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还在挣扎。
终究,也不过是在挣扎。
在那漫长的折磨中,他们的时间被拉长,但终有一天,扭曲的时间会走到尽头。
他们痛苦、绝望、破碎,最终走向了死亡,唯余这具扭曲的躯壳仍旧存在,犹如一道死寂的墓碑,昭示着他们曾经存在。
以此,女王的游乐场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