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越擡眼,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被卸掉手脚关节,像蛆虫一样在地上爬的村支书。
聚灵之体无法觉醒成为灵者,她们应时而生,像是携带着某种天然的使命,可是她们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们从来都是自由的。
然而,他怀中这一个,却在还未振翅飞翔的那一刻就被残忍地斩下了羽翼,掏空身体,切割灵魂,困在不见天日的痛苦地狱中,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仇人们一个个去戕害其他原本鲜活无比的生命……
郑玲音说得对,吕吉村里的男人全都是该死的畜生。
“抱着她。”
危越对翟凝苏说。
翟凝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像拿起一朵花那样轻柔地接过了粉衣郎君怀中这具仿佛只是在沉睡的尸体。
面无表情的粉衣郎君向村支书走去,地下蠕动的簌簌声愈发地响了,湿淋淋的地面被不断鼓起一个接一个的小鼓包,鼓包下方有恐怖的东西正向企图逃走的村支书围过去。
四面八方,无处可逃。
环绕在男孩儿身边的冷风在见到村支书的刹那就像停滞了一样,被它摸透的男孩儿啊啊几声,像是在问它怎么了。
怎么了?
意识并不完整的庄睦禾鼓胀着双眼死死盯着被捆成毛虫,堵住嘴,只能呜呜叫着在地上蠕动的村支书,她就像是一把生锈的锁,终于找到的钥匙也生了锈,于是打开“箱子”的时间变得漫长。
“呜!——”
凄厉的呜咽声唤醒了庄睦禾少许的神志。
凤冠摇曳的粉衣郎君无需俯身蹲下,从地下拱起来的花瓣搭桥似的把村支书举了起来,隔着一片粉嫩的花瓣,葱根似的手指抵在村支书的眉心处。
还不等喻客歆和翟凝苏猜测这是要做什么时,村支书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它本该是刺耳挠心的,好在它被堵在了布团后面,这才没有污染听众们的耳朵。
但这一声也足够吓人了,它实在不像是人能够发出来的声音,再配上村支书像是触电一样不停抽搐的模样……
躲在半扇院门后面偷看的节目组众人纷纷害怕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不愧是大师啊,果然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危越对村支书使用了搜魂之术。
畜生不值得轻拿轻放,他此刻的痛苦远高于碾骨凌迟,灵魂被一寸寸碾碎,是这世间最可怕的疼痛。
但他死不了,赋予他这般痛苦的人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
这是一个负心人,贪婪者的记忆。
村支书名为吕建生,三十七年前,他从穿鸭山那边的村子里带回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他们将要成为夫妻。
婚礼办得很隆重,吕建生是一个好丈夫,他给了庄睦禾当时最好的婚礼。
大家都说庄睦禾是村里最幸福的女人。
吕建生很上进,短短两年就成为了村里唯一吃上了公家饭的人。他主动请派回吕吉村,成了吕吉村的村支书,带着大家一起脱贫致富。
渐渐的,随着家家户户脱了贫,村里的男人们都跟着他做事,对他言听计从。
他们带回来的钱越来越多了,昔日破破烂烂的小山村越建越好,男人们不再背朝黄土地翻土种田,他们说他们跟着村支书赚大钱。
可每当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问他们在外面赚什么大钱时,他们全都不说话了,只恶狠狠地瞪大了眼睛,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免得别人把他们村发财致富的秘密偷走,他们就又要过回从前的苦日子了。
庄睦禾也问过吕建生,他们到底在外面做什么生意,竟然能这么挣钱?
修路、修房子,这些可不是一点小钱就能做得了的。
吕建生拍着胸脯告诉她,这是他赶上了时代的红利,都是政府牵线搭桥,他们是第一批吃上这个红利的人,所以赚的钱要多一些。
庄睦禾只有初中的学历,迷迷糊糊地信了。
又一年,外出的男人们回到村里,以人少不够为由,带走了留在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只剩下一村子的老人。
庄睦禾原本也是要去的,但临走前,她被检查出了怀孕,牵着她手的吕建生一时愣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庄睦禾并未发现,她的好丈夫脸色很奇怪,像是在高兴,又像是懊悔,仔细看还有挣扎。
当她擡起头,吕建生脸上只剩下了开心。
他对她说:“孩子月份小,你留在家里养胎,我多做些,多赚点钱,以后你和孩子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庄睦禾感动极了,万分不舍地目送他们远去。
八个月后,临近春节,外出务工的男人们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只有男人们。
还有一口沉重的、漆黑的楠木箱子,竟然需要十六个强壮的男人并擡。
饶是这样,他们还是擡得很吃力,每一个脚印都陷得很深,从村口一直延伸到穿鸭山下。
回村的男人们没有停下来准备年货好过年,他们大车小车地拉开水泥建材,在穿鸭山下修起了祠堂。
吕建生是这样告诉庄睦禾的:“咱们在外面务工很顺利,这一年赚了很多钱,当然要先回馈村里。老一辈总是念着村里没有一个正经的祠堂,祖宗们都没个好的栖身处,现在有钱了,正好我这儿也有房产老板那边的路子,保证新祠堂修得又大又划算。”
接着,庄睦禾又问:“婶子他们呢?他们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吕建生切菜的动作一顿,他背对着在土灶边烤火的庄睦禾说:“工程就要干完了,婶子他们都在那边帮忙守着,等我们把祠堂建好了,就把大家一起带过去过年。”
他还说在城里给孩子们找到了学校,要是成绩好,明年就能正式入读,孩子们都在努力学习。
庄睦禾信了,她温柔地抚摸着圆润的肚子,橘色的炉火照在她脸上,将她衬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她说:“建生,我觉得这一胎是一个女儿,要真是个女儿,我们能不能叫她兰惠?”
说着,庄睦禾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玉兰花簪,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幸福。
背对着她的吕建生说:“好!就叫兰惠……我也喜欢女儿。”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庄睦禾一样,是一个期盼着孩子早日降生的好父亲。
可他的脸上……
却是一个扭曲可怖的表情。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像是在嚎啕大哭,又像是开怀大笑,两种表情拼接在一张脸上,那样的僵硬,那样的可怕。
噼啪。
土灶里的火焰越烧越旺,大锅里炖着喷香的炖肉,白生生的肉裹在浓油赤酱里,看一眼都能把人馋哭。
穿鸭山下,寒冬腊月里,打着赤膊的男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的眼神狂热极了,仿佛这逐渐成型的建筑不是安放祖宗牌位的祠堂,而是将要供奉能够实现他们所有愿望的神的神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