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加利尔镇（完） 李代桃僵

克里斯醒来时,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只有雪还在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它一直下, 一直下，整个世界共享同一场大雪。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但今年不正常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场不正常的大雪放进去，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脑袋晕乎乎的克里斯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头白色卷发支楞八翘，他呆愣地看着前方烧得劈啪作响的壁炉, 目光跟随着木柴上迸溅的火星，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个天外。

身体好轻啊, 感觉突然变得轻松了好多，手脚也暖和了不少。之前怎么都捂不热,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生病了, 现在看来可能是衣服穿少了。

不过……自己怎么会在床上？

他明明，是在正殿擦拭神像啊。

克里斯陷入回忆, 而回忆告诉他，他是低血糖晕倒了。

低血糖……？

他有低血糖吗？

十几分钟后, 给他送来药的假面女仆声线平平地回答他:“克里斯神父, 您是否忘记了自己在迷路期间都吃过些什么？有些人天生低血糖，有些人后天低血糖，至于您……”

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似乎听到女仆冷笑了一声:“我想，您应该学习一下荒野生存知识了。”

可怜的神父，一路走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要不是年轻力壮，他可不止低血糖这么简单了。

克里斯:……

克里斯垂下头, 像一只被淋得湿漉漉的大号抱抱熊，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着沮丧和难过:“很抱歉，赛丝小姐，我给涅朵拉阁下和你们添麻烦了。”

圣甲蜘女:……

赛丝看他的眼神更加不善且冰冷了。

这个人类，就是用这幅柔软小妖精的模样向她们伟大的巫主谄谀！

可恶的人类！

赛丝愤怒地抖着螯肢走了。

克里斯看着她愤愤离去的背影，很是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

……

一豆烛光，照不尽室内所有角落，比黑暗更黑更沉的影在阴影中蠕动扭曲。

它看起来有些痛苦。

进化哪里有不痛苦的呢。

它的主人亦然。

没有人逃脱进化的疼痛。

当感受到力量逐步增长，灵魂愈发坚实，这样的痛苦也变成了甘甜。

影子在进化，影子的主人在织“布”。

容貌秾丽，气质圣洁令人不敢直视的修女褪下“她”的手套，那指尖淡粉，那五指纤长，宛如蝴蝶般舞动。

比发丝还要细的银丝自指尖倾吐而出，星光烁烁，仿佛是从璀璨的银河中截取来的。它们乖顺地跟随着手指的舞动，于悬空中织出主人想要的[形]。

万物有[灵]，万物有[形]。

[灵]是灵魂、意志，[形]是表层、肉☆身。

神圣的蛛丝可织成万物。

只要有[形]。

银色的蛛丝交缠，很快一个雏形就出现了。

它有着人的轮廓，人的[形]，没有血肉骨骼，只是一张空荡荡的皮囊。

它逐渐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鲜活，越来越……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蛛丝被截断，[形]已织好。

修女取来一只白毫毛笔，笔杆是用碧玉制成的，上面雕刻着一只悬丝蜘蛛。

另一只手拿起准备好的小碟，置于唇边。

“她”轻启檀口，比指尖粉更淡的舌探出一点，丝丝缕缕的银光在光滑的舌面上汇聚，最终化作一滴亮银色的露珠，从舌尖滑落，被釉青的小碟接住。

这是无解的剧毒，也是化虚为实的甘露。

以毫笔沾取，织好的[形]铺展开，修女垂首，认真仔细地在[形]空白的面部上勾画五官。

随着五官逐渐在画笔下变得具体，这具[形]的模样已经明晰——

它是小科西利其的[形]。

危越准备李代桃僵。

拜自然教是一定要去的，只有成为最终的圣子，才能以平和的手段进入那只大诡异的沉睡之地，这样危险的事情，总不能真的让一个孩子去冒险吧。

所以危越决定自己上。

大餐就是要吃热乎的。

再者，如今的拜自然教早已今非昔比，总部修建得又大又壮观，俨然一座标志性建筑。昔日的乡下小镇也真因为拜自然教节节攀升的发展趋势而变得越来越大，百年里万丈高楼平地起，现在已经是罗斯国有名的旅游城市了，每年旺季的游客吞吐量高达数十万。

人家还有了新名字，圣利科斯城。

赶巧了不是，大城市好啊，大城市人多，要的就是眼见为实。

危越已经为小科西利其想好了去处，他连接了黑鸦祷师，让他告诉九号部门:他的同僚在国外捡到了一个没人要，还即将遭到迫害的野生灵者，是个幼崽，只需要带上幼崽相依为命的家人，他们就能收获一个能力十分特殊，未来成长潜力巨大的灵者。

黑鸦祷师如实转告了九号部门，郑局高兴坏了，当即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他们一定会给这祖孙俩如同回到真正老家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

全世界都缺能力者，有这个机会薅羊毛，谁还管拿珍珠当鱼目的国际友人怎么看啊。

薅！使劲儿薅！

在连接黑鸦祷师之前，危越郑重问过胡玛丽夫人和小科西利其，如果他们觉得故土难离，那么他不会勉强。

胡玛丽夫人是一位睿智的老人，她年轻的时候见识过隐秘真相，也对自己儿子儿媳的死亡一直有所怀疑。

但是她清楚地明白，小镇外的世界更加不完全，人越多，那些像影子一样跟随在人类背后的怪物就会越多，留在小镇里活命的可能性反而会高一些。

胡玛丽夫人对华国很向往，她认为华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的身前永远有悍不畏死的英雄在替广大民众负重前行。

现在有了离开加利尔镇，前往华国，甚至是加入华国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拒绝。

她老了，但她的孙子还很小，他的成长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

他们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

小科西利其没有意见，奶奶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男孩儿依偎在老人已经不宽阔的怀抱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于是两边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秉承着迟则生变的处事原则，在克里斯醒来之前，危越已经让莉莉娅和赫卡特两个圣甲蜘女护送胡玛丽夫人和小科西利其前往华国了，会有九号部门的专员在公海上迎接他们。

最后一笔落下，展开的[形]眨了眨眼睛，就这样有了人的呼吸。

危越放下画笔，两指捏起小碟，将没有用完的毒液喝了下去。

可不能流到外面去，这样一小点就能毒死大半个自由合众国的人。

他不想妄造杀孽，给自己的进化道路上平添烦恼。

咕噜，咕噜，咕……

身后响起了疑似开水沸腾的声音。

慢条斯理戴回手套的修女回身一看，不久前还摊了一地的影子重新凝聚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凝聚，而不是之前那样像史莱姆似的非牛顿液体。

它终于有了自己的[形]，除去仍然和它的主人同生共死之外，它变得更像一个独立个体了。

不过还是黑漆漆的，浑身上下找不到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像是某部动漫里面的灵魂人物小黑。

影子满意地把自己全新的[形]摸了一遍，它晃晃脑袋，哗啦一下，又变回了之前的蠕动液体，欢快地回到了主人的脚下。

危越垂眸看它，语调温和地问:“需要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吗？”

影子晃晃短而密集的触肢，表示暂时不用。

拥有名字固然美好，但名字也会成为一种弱点，它还不够强大，还保护不好自己的名字，等它变得更强了再说。

危越点点头，又问:“这次进化出了什么能力？”

影子兴奋地爬到主人的小腿上，表层的液体颤动着泛起密集的涟漪，不为普通生命所听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它进化出了模拟的能力。

任何存在，只要力量不高于它的主人，它就能完美模拟出那个存在的[灵]和[形]，并在限定的时间里拥有那个存在的力量。

被模拟者越强大，时限就越短，而这个强大的参照物同样是它的主人。

真是太棒了，诡异一方又多了一个诡谲的强敌。

危越勾唇，夸赞道:“可真是不得了的能力啊。”

这个能力来得可真是及时，他不用再织一张[形]了，被他吃掉的那个九级异物可以让影子来模拟。

简直完美。

被夸了的影子晕乎乎地抖动着触肢，快乐地和主人贴贴。

贴了好一会儿，它才依依不舍地从主人的小腿上滑下来，一边发出无声的呓语，一边咕噜咕噜地往门外淌去。

进化结束，它饿了，它要吃饭！

危越老生常谈地嘱咐了它狩猎时不要暴露了自身的存在，然后就随它去了。

嘱咐得并不是很走心呢。

国外又不是国内，出门觅食还要躲着人，不论是影子的主人还是影子自己，心都已经放宽了。

要是不小心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呗，这个国度又没有他们在乎的人，意思意思藏一藏就行了。

等着影子打猎归来的危越继续翻看那个九级异物的记忆，小几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凭空写着字，有地名，有人名，还有许多数字。

看似很乱，没有联系，但实际上触目惊心。

光是这一只异物，就代表着一张铺开的大网，人类就是这大网里的鱼，还傻乎乎地在被大网一起笼进来的水里游，自认为危险离自己还很远。

殊不知，人家连火都已经烧好了，放在火上的油锅正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油泡，就等着时机一到将他们下锅呢。

果然，危越摇摇头，人类对诡异的认知还是片面了，到底是活得没有诡异久的缘故，这世间能被时间洪流淹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与其等待着黑暗重临，不如做好准备主动出击。

华国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够做的全部，接下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至于国外的质疑和批判，华国有句老话说得好: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大灾当前，适当放下助人情节又何尝不是一种善良呢？起码那些固执己见不愿意开窗看天的人在死之前仍觉得自己是正确的，想必日后也会感到欣慰吧。

烛光摇曳的室内，忽的响起一声轻笑，发出笑声的主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很快，室内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跳跃的细微声响。

……

猩红的血色下，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和羽绒裤的男人正像狼一样四肢着地地疾速奔跑着，团团白气从他的口鼻中呼出，他直视着前方，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野兽的形状。

这个男人正是跟随着灵摆指向前进的艾里夫。

就在黄昏前，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灵摆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这代表着灵摆指向的人在移动。

那便已经靠近自由合众国的边境线了，如果达吉娅他们成功越过边境线，进入了另一个国家，再想找到他们又得耗费好大一番功夫。

于是他开始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