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宣示主权
苍云秋一手按在卫青檀肩膀上, 另一只手捏指施法,强盛的灵力从指尖涌出,在虚空中就已结成咒印, 疾速向发狂伤人的青年头上打去。
“别伤他!”卫青檀这才缓过神来, 急忙阻拦。
其实无须他说,苍云秋并没有要伤此人的意思, 在他看来, 被人操纵意识后,与行尸走肉无异, 不过只是一具空壳, 伤人也非其本意。
若非犯下什么弥天大祸, 暂且制服便是。
只是没想到, 师徒时隔多日再度相逢, 小徒儿开口第一句, 竟不是喊师尊。
苍云秋未停手, 快速将咒印打进了青年额头, 原本还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身边所有人的青年, 在原地摇摇晃晃, 震得铁链簌簌响,但最终还是停住了。
只不过狂躁依旧, 发出类似于野兽一般的低吼,在夜色下显得诡异至极。
李承欢再度骂道:“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还不把他弄死?”
“我可以先把你弄死!”
这句话是越清流说的, 他在看见仙尊现身时,就神情骤变, 知晓今日断然讨不着好了。
不如先退。
但他不能自己退,还得将那个人带走。
又一张符篆毫不留情冲着李承欢砸了过去, 李寒江暴怒,叫骂了一声狗贼,便闪现而去,护在他儿子身边。
越清流便趁此机会,再度施法,阴狠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青年,嘴里念念有词。在他的操纵之下,原本已经被苍云秋制服的青年,竟发疯一般狂挣起来。
但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仙尊的束缚。
脸上的黑线不知何时如同蠕虫一般,咬破了皮肤,鲜血都涌了出来,不过瞬息间,鲜血就爬满了脸,清俊容貌不在,如同被人生|剥|了皮一般,异常骇人。
卫青檀的瞳孔都微微放大了,旋即狠狠咬牙,意图再度上前,可肩膀被师尊看似轻轻一压,实则根本无法挣脱。
他只好压低声,唤了声:“仙尊。”语气里有点哀求的意味了。
不管此人到底是不是无双月,对卫青檀而言都不重要。就像当初在妖兽山脉,他勇救元丰一样。
并不是因为此人的身份而救,哪怕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卫青檀也要救他。
见他此刻如此痛苦,卫青檀怎么忍心坐视不理?
可也因这一声“仙尊”,让卫青檀的肩膀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膝盖一软,差点被压跪在地。
不仅是肩膀,连后背也未能幸免。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此刻愈发放大,整片背像是被细长的针,密密扎了一遍,几乎有些麻木了。
很大一滴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
卫青檀死死咬牙,艰难又惊恐地强忍着。
耳边很快就传来师尊明显不悦的声音:“你现在连师尊也不喊了?”
卫青檀狠狠抿唇。
就是有些难受,也委屈。
明明是师尊先抛弃我的,是师尊不要我了!
那我又何必死皮赖脸,还喊你师尊呢?
但他没有说。
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要看场合。
少祭官看了看卫青檀写满担忧的脸,又看了一眼被困住的青年。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当场施法召唤出他的法器——转生轮。少祭官天生神力,不常用法器,转生轮一般是宗门中举行重大祭祀,才会拿出来用。
对摘星阁来说,有很特殊的意思,轻易不视人,但此刻,少祭官还是召出来了。这是他的法器,他觉得自己有权利选择用或不用,或者何时用!
净化术抹不掉卫青檀脸上的担忧和急色,那么就用转生轮来抹。
当转生轮凭空出现的一瞬,周遭的薄雾瞬息间就被一股澄澈到了极致的灵泽驱散。
天地间短暂的亮如白昼。
卫青檀听见了青铜器在阵阵风刃中飞速转动的声音,不如金铃声清脆嘹亮,却是一种异常沉闷肃穆的声音,一经响起,火速响彻云霄。
下意识寻声望去,就见少祭官站在光影里,一手捏诀,一手握着法器。
此法器外观像个圆柱形筒,边还钻了六个小孔,系着小坠子,伴随着旋转,金色经咒浮现而出。
风刃在少祭官周身盘旋,卷起的落叶似在夜色中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
这原本很庄严肃穆,却在越清流的厉声中,显出两分荒唐。越清流看来是真急了,见自己无法施法再度操纵青年,竟从袖袍底甩出十几道符篆,不由分说冲着少祭官砸去。
可少祭官正在配合转生轮,施以净化术,根本无暇分心。
卫青檀下意识大喊了一声“玄羽”,少祭官应声:“我在。”
符篆被苍云秋尽数击落,但也因这一声,稍微分神,衣袖就被最后一道符篆燎到了。
雪白干净的指尖,被符篆上的法咒燎得通红。
苍云秋神情微变,不动声色将手收拢至宽袖中。与此同时,青年眼眸里的漆黑逐渐褪去,竟恢复了之前的惨白一片。
越清流寒声道:“仙尊这是何意?此人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炉鼎,怎么仙尊对他很感兴趣?”
卫青檀赶紧回眸望向师尊,想寻求一个答案,但令他失望的是,师尊微不可寻地摇了摇头——意思也就是说,此人并不是无双月了。
他竟一时陷入了迷茫,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想在蜀中,当着越清流的面,强行将人带走,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要是传扬出去,莫说师尊,还有师门的颜面受损,就连今夜现身帮助自己的少祭官,恐怕也要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头。
事到如今,真就是一团乱麻。
卫青檀努力保持冷静,飞快想着说辞,尽可能不拖累任何人。
苍云秋却在他想到说辞之前,就先开了口,语气依旧冷淡:“上回在云陵,让你侥幸逃了。”
“苍云秋!你疯了吗?!”越清流震惊无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道,“你够了!追杀我追到了蜀中来!难道你不知此地是我自在观的地界?”
苍云秋:“知道。”顿了顿,他又面不改色地反问,“那又如何?”
“……”
越清流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一直以来在口舌之争上,就没有输过。
但可能仙尊天生克他,居然被这一句简单无比的“那又如何”,生生噎住了!
他甚至隐隐觉得喉咙在痛了!
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明明知道苍云秋只是在偏帮卫青檀,公然抢越清流的人,但偏偏越清流不敢跟仙尊硬碰硬——命都没了,还能保住什么?
越清流看了看苍云秋,又看了看卫青檀,随后更是望了几眼少祭官,甚至是不知何时,已经往卫青檀方向靠拢的李家诸人。
越清流眸色愈寒,冷冷道:“好啊,三家联手欺我自在观!”然后咬牙怒视苍云秋,“我原是顾念旧情,不想真的同你计较,但仙尊实在欺人太甚!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狠了狠心,到底还是抛下了青年,一张传送符砸在面前,瞬间消失在原地。
可越清流的声音,还在夜空中经久不散。
“咱们天司见!”
其余自在观弟子面面相觑,很快就紧随观主而去。
混战也在自在观撤退之后,终于停歇了。
卫青檀暗松口气,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擡头就对上了少祭官的目光,当即就扯着唇角,努力冲他扬起了笑。
但这同时也惹恼了李承欢。
“谁让你冲他笑的?!”李少主暴怒跳脚,他爹怕苍云秋怪罪,还从后拉住了他的后领,却依旧挡不住李少主的破口大骂,“操!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对另一个男人笑!气死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是你男人……唔。”
骂声戛然而止。
李承欢神情大变,猛然捂住喉咙,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仙尊,小孩子不懂事,不过就是心直口快罢了,仙尊何故如此?”李寒江扭过儿子的脸,查看一下便知这是禁声咒,当即就不悦地沉下了脸。
苍云秋道:“李少主言辞粗鄙,恶语伤人,虽是你李家的家教,但关乎我座下徒儿的声誉,本尊不能不管。”
李寒江本来还挺气的,但听见此话,竟有一种“夫夫双双把儿教”的错觉,还不由喜上眉梢。瞬间卖儿求荣,笑道:“好好好,我不会管教儿子,那就劳烦仙尊代为管教了。这孩子被我娇纵坏了,我是打也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往后就有劳仙尊……唔。”
同样是话音未落。
苍云秋直接把李寒江的喉咙也封了。
再回转身时,四人都不见了。
对,是四个人,全部都不见了!
就在苍云秋刚刚替小徒儿出头之际,四个人全跑了!
陆北辰往北跑了,卫青檀往南跑了,至于少祭官则是带着那名青年往西跑了。
实则,方才他们跑的时候,苍云秋都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两个徒弟如今真是胆大包天,胆敢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苍云秋无声叹气。
李家父子虽然不能说话,但一大一小都面露冷笑,似乎都在幸灾乐祸。
——
夜幕沉沉,寒风呼啸。
卫青檀两腿上各贴着一张疾速符,还是方才少祭官给他的。
少祭官本要带他一起走,但他担心会连累少祭官,经过短暂眼神交流——实则是卫青檀的恳求,少祭官最终还是听从了卫青檀的主意。
但没有完全听——把随时可能发狂的青年,一并带走了。
此刻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逃命般往南狂奔。
他知道,就以师尊的本事,早晚会把他们抓回去,但能晚一时就一时,能晚一刻就一刻。
再说了,四个人往三个方向逃,就算师尊不去抓少祭官,但肯定会去抓两个徒弟罢?
两个徒弟,一南一北,逃跑的方向截然相反。
除非苍云秋精通分|身之术,否则总不能把自己一劈两半罢?
很显然,这又是一道选择题。
但卫青檀认为,苍云秋一定会选择陆北辰。
一来,陆北辰才是他货真价实,养育多年的真徒弟!
二来,陆北辰入魔了,此前混战时,卫青檀看得清清楚楚,这厮根本还无法控制外泄的魔气。
抱有这种想法,卫青檀反倒不那么慌了。
他跟少祭官约好了,就在之前两人分别的客栈里碰头。
一口气跑出好远,卫青檀稍微停一停,喘了会儿气。见天色渐亮,身后根本没人追来。
果然,师尊去抓陆北辰了,才没空过来追他呢。
卫青檀暗暗庆幸的同时,又微微有些失落,眸色不由暗了暗。
师尊果然更在意陆北辰呢。
在离开蜀中之前,他还想做两件事。
一是,等天亮之后,再调头回去,他得找回被弄坏的暗器,以及那六把柳叶飞刀。
毕竟这是左栏玉送他的,他实在舍不得。
二是,他想再去看看那两个孩子,确定他们的哥哥真的平安回去之后,才能放心。
想到此处,卫青檀抹了抹汗,坐在树桩上,又等了一会儿。
估摸着苍云秋和李家人肯定早就离开了,才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胳膊腿。还弯腰把快掉下来的符咒,往腿上拍了拍。
哪知才直起腰,身后骤然一寒。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卫青檀迅速侧身躲避,嘴里厉呵一声:“什么人?”
可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瞬间蔫儿了。
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根本不等苍云秋开口,撒腿就跑。
万万没想到,苍云秋居然这么快就抓到了陆北辰,眼下已经过来抓他了!
抓他干嘛?
育魂树不是已经被焚了吗?
难不成苍云秋又想到了别的办法?
真的不能放过他,一定要杀了他,苍云秋才肯罢休?
卫青檀既委屈又惊慌,跟没头苍蝇一样,继续在林间狂奔。
因为跑得太急了,脚下绊到了树根,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猛扑。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他被一股灵力托住了腰,稳稳将他扶了起来。
才一站稳,卫青檀就再度狂奔。
可无论他怎么跑,就是跑不出这片林子!
一直跑到满头大汗,衣服尽透,扶着双膝,弓着腰,剧烈喘气,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原地打转!
这是遇见鬼打墙了吗?
不,不是鬼打墙,而是师尊在打墙!
天色即将泛明,可卫青檀却觉得乌云压顶,心头如同塞满了浸了水的棉絮,又闷又胀,还酸涩得抽疼。
好歹自己也跟过苍云秋一段时间的。
虽然不算长,但起码无功无过,没有给师尊添过什么麻烦罢?就算是养一只真的兔子,也该有一点点感情了。
怎么就忍心非杀他不可呢?
卫青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知道跑是没用的,索性施法,想要破了师尊的结界。但以他的本事,又怎么可能破得了呢?
更糟糕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腿上贴的疾速符也裂开了,风一吹,就化作了齑粉。
“仙尊,你,你大人有大量,把我放了罢?”卫青檀还是求饶了,语气都有些颤,“我,我以后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仙尊面前!请您高擡贵手!”
仙尊,竟然又是仙尊!
这么久没见了,怎生连句师尊都不喊?
生疏了,还是怎么了?
喊少祭官玄羽的时候,倒是一点不生疏,只怕私底下没少喊罢?
不想见师尊,想躲得远远的,难道当真是厌恶师尊了?
苍云秋眸色一暗,刚一现身,还未开口,这孩子就吓得鬼叫,跌跌撞撞又继续逃跑。苍云秋担心他又摔倒,索性施法将他变成了一只红毛狐貍。
卫青檀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何时变成了狐貍。
撒开四蹄,在周围又跑了十几圈,累得尾巴都拖在地上。
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苍云秋刚施法,将狐貍托起来,可还没抱到怀里,小狐貍就立马被吓得瞳孔颤颤,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也瞬间狠狠往后撇。呜咽着喊了声:“别动我!”
卫青檀是从苍云秋淡如琉璃的瞳孔中,瞧见自己的模样的。
吓出了飞机耳的小狐貍,此刻在灵力的裹挟之下,悬浮在半空中,哆嗦得不成样子。
还发出细微又可怜的呜咽声。
苍云秋刚擡起的手,慢慢又缩了回去。
以为小狐貍抵触师尊的触碰,不肯让师尊抱,便收回灵力,将狐貍放回地上。
可狐貍才一挨地,又立马撒腿就跑。
无论怎么跑,跑到尽头总会看见苍云秋,然后吓出飞机耳,再调头跑,再遇见苍云秋,随后飞机耳……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依旧学不乖的小狐貍,哪怕腿软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还是摇摇晃晃,想离师尊远远的。
最终噗通一声,跌趴在地,彻底动弹不得了。
苍云秋亲眼目睹这一切。
好几次都想撤回结界,就让他跑罢,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师尊不再管他了。
在外想怎样就怎样,想结交谁,就结交谁,日后跟左栏玉在一起也好,跟少祭官在一起也罢,哪怕同时跟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通通随他去罢。
就当自己从来都没遇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