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那个梦
柏云这一觉睡得够久，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陆右一把打包好的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吃完了饭。
七点刚过。这个时间点睡觉还太早，她目光紧盯着手机屏幕，尽量地忽视从旁边不断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视线。
良久，在不断鼓舞下，陆右一终于说出口：“那个…”
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子像是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猛地一抖，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还在下意识眨动眼睛，声线不稳。
“怎、怎么？”
“你今天晚上就睡那个房间吧。”
他手指着柏云刚刚出来的地方，眼神有些不自然：“里面有单独的浴室，应该也可以洗澡了。”
“啊、好，好的，我知道了。”
好尴尬啊啊啊啊啊再说点什么啊啊，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
脑海里的小人转着圈想话题来破解眼下又要僵住的局面，他自己手指也在不受控地捏紧。
“那你…”
“我睡沙发就行，这样比较省事。”
要是再铺开一张床的话会麻烦很多，到时候走还要再装回去，也就是一晚上凑合一下得了。
“可是”
“没事的，你就安心睡觉好了，然后我们明天上午去，吃完午饭就回去。”
陆右一干脆起身把防尘罩拿起来放在一边，伸手去收拾沙发上的外套和书包。柏云起身帮忙拿，正好看到了他书包里面那一本厚厚的相册，她当时还没认出来，轻松道：“你还带了书过来？”
闻声，他动作一顿。把枕头和薄毯放下，声音平淡：“是相册。之前的相册。你要看吗？”
搞不清楚为什么回来要带着这么厚重的一本相册过来，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想要柏云知道自己的那些事，然后求取一方安慰吧。
“可…以吗？”
柏云声音也很犹豫。这种过去回忆起来对人来说无异于是自揭伤疤吧，更何况这才过去不到一年，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已经走出来了。
“可以，你拿过来吧。”
相册比想象中要轻一点，看着很厚但其实重量不大。陆右一扯了两个抱枕放在地上，把茶几上的防尘罩也拿下来，相册被放在上面，逐渐翻开。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三口之家的照片：女人抱着婴儿笑得灿烂，初为人母的喜悦笼罩着她，浑身上下也散发出一种更加柔和的气质，而旁边的男人也很配合地比了个耶，目光却丝毫没有离开身边的妻子。
医生这个职业让他常年保持理性与严肃的状态，但看到喜欢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好像是我两个月的时候，他们两个带着我在花店门口拍的照。”
指尖落在背景上，后面被虚化的花店门口摆着许多红色的花束，幸福的具象化即使是照片也能感受到。
“这一张是我练琴的时候。”
女人只漏出了半张脸，眉眼笑着比着剪刀手，后面是一个连脚都碰不到地的孩子正在乱弹着钢琴，奶嘴还叼在嘴里表情却很认真。
“这个是我第一次过生日。”
小男孩头上带着一个非常不相符的皇冠圈，脸上被抹的都是奶油，正一脸懵地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镜头，眼角还挂着泪，看着又可怜又可爱。其实这时候已经能够隐隐看出之后是一个帅哥了，眼睛漂亮的离谱。
“这个是我第一次接触滑板，我爸拍的。切，我都只剩下手了，镜头全在我妈那里。”
照片上明显看到的都是面带笑容的女人，顺着抓着的手看过去才能在边角意识到这原来是有一个人在的，偏心偏得显而易见。
“这张、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
刚刚还明朗的眼眸在看到这张照片后又一下子沉住，他抿着唇角看。小男孩身体才刚开始抽条，这时似乎已经到了叛逆期，不情愿的侧脸上还有创可贴，他环着手臂还在生气，根本就没在看镜头，站着的女人倒是很开心，揽着他的肩笑。
不得不说，陆右一这双眼睛绝对是遗传了妈妈的，都是一样漂亮看起来毫无危险性的那种，澄澈的像玻璃弹珠。只是他会更压抑一些情绪而已。
之后还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妈妈掌镜拍的。有第一次掉牙，有剪头发剪毁了哭成花猫的样子，有在舞台上被聚光灯笼罩的优雅模样还有被妈妈装扮成小姑娘气得埋头咬唇忍羞的照片，柏云浅笑着听他的喋喋不休，仿佛也随着介绍来到了那个时期一样。
有一点值得提的是，陆右一小时候的女装真的很好看，很像那种被放在橱窗里的洋娃娃。
情绪忽高忽低地翻到下一页，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与曾祖父曾祖母的合照，一张是在室外婚礼的合照。
柏云目光落在照片里的照片，沉思不语。陆右一见状开始解释：“那个是我曾祖父，怀里抱着的照片是我曾祖母。我听大家说，曾祖母去世的也很早，刚生下爷爷就走了。曾祖父为了遵守两个人年少时许下的约定一直撑到了107岁，据说还是在两个人相遇的那天去世的，满打满算，曾祖父爱了曾祖母一个世纪之久。两人校园重逢之后就一直很恩爱，直到结婚直到我曾祖母去世之后的很多年他也没有找过其他人。”
这个故事在他小时候就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之前还觉得很扯，但现在更多的是佩服与敬重。
“好忠贞的爱情。”怀中照片的女人很年轻，似乎跟旁边陆右一妈妈差不了多少。一百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没有具体的范围，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如果守着思念艰难度过，那感受到的一定是翻倍的痛苦吧。
这倒像上帝的惩罚一样。
柏云轻声低喃，盯着看了许久。又翻一页，从这里开始就是陆妈妈住院时候的照片了。白色的病床，白色的管子，还有几乎要与白色融为一体的，瘦弱的她。
陆右一沉默住，指腹轻而柔地磨过照片中女人灿烂的笑脸，目光眷恋而悲伤。
再后面的其实就很少出现在病房里的照片了，大多时候都在外面，带着各色的假发或者是帽子。最后一页里夹着一张纸，里面全部是被划下的愿望。
潜泳、重回第一次的手作店做一个茶壶、一家人一起去看极光、近距离看到鲸鱼和海豚、星空下露营……
其实并不如陆右一所说，在纸张背面，她看到了真正的最后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