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绪很快从老七身上,转移到了自己那不归家的丈夫——金凤举身上。
“凤举是最可恶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哭腔,“这个月都二十几天了,人影都见不着!难道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就比不上外面那些花枝招展的狐狸精吗?他当初娶我,图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门当户对吗?”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满是绝望和不甘。
二少奶奶程慧广的房间里,则是一片与佩芳截然不同的宁静。
她同样没有睡着,但她的姿态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庆幸。她侧着身,静静地看着身旁睡得正香的金鹤荪。鹤荪的呼吸均匀,睡相安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幸好,我的鹤荪只是爱玩,爱听戏,爱热闹,但他心里有分寸,从不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程慧广在心里默默地对丈夫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和满足。“他虽然贪玩,可晚上总会回到我身边。不像大哥,也不像老七……只要他这份心不变,我这辈子就算没白嫁,就还有盼头。”她伸出手,轻轻替丈夫掖了掖被角,脸上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在这个浮华的大家族里,丈夫的这份“不逾矩”,便是她最大的幸福和安全感。
四小姐金道之的房间里,则是另一种氛围。
金道之是新派女性,思想独立,与丈夫刘守华是自由恋爱,感情一向甚笃。但今夜,守华在外交部加班后回来,倒头就睡,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道之却毫无睡意,她靠在床头,借着台灯的光,随手翻着一本外文杂志,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守华在外交部工作,每天接触的都是些新潮的知识女性、名媛闺秀,见过的世面,见过的女人,肯定不少。”她看着丈夫疲惫的睡颜,心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疑虑。“他平时对我百依百顺,可人心是会变的。他会不会也像老七一样,在外面……也有别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她自认不是那种多疑善妒的传统女性,但在这个家族环境的熏陶下,再坚固的信心,也难免会出现一丝裂痕。她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试图从他熟悉的体温中汲取一些安慰。
与这几位已婚女性的辗转反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家小姐们的安然入睡。
五小姐金敏之和八小姐金梅丽,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对男女情事尚处于懵懂或憧憬阶段,老七的事对她们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远不足以影响她们的睡眠。
而六小姐金润芝,虽然已经有了一个感情稳定的男朋友浩然,但她性格开朗,对浩然的人品有着绝对的信任。在她看来,哥哥和弟弟的混乱感情世界,与她纯粹的爱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平行宇宙。因此,三姐妹在各自的房间里,都睡得香甜而安稳。
然而,在这座深宅大院的角落里,还有一些人,也因为嫉妒而失眠。
她们是那些无名的丫鬟。小怜,一个原本和她们一样的下人,却因为主子的一时兴起,一步登天,即将摆脱奴籍,成为半个主子。这消息对她们来说,不亚于一声惊雷。
“凭什么啊?”一个叫小翠的丫鬟躺在通铺上,翻来覆去,“论长相,我哪点比她差?论勤快,我干活比她麻利多了!不就是会弹个琴,会哼几句酸曲儿吗?怎么就入了七爷的眼了?”
“哼,还不是狐媚子手段高明。”另一个丫鬟冷冷地接话,“你看她平时那副清高的样子,原来心里打着这个算盘。这下好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以后见了我们,还不得把鼻子翘到天上去?”
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酸涩和愤懑。她们嫉妒的,不仅仅是小怜的“好运”,更是她逃离了她们无法摆脱的命运。在这座牢笼般的金家,她们是最低微的存在,而小怜的“成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们自己的卑微和绝望。这份嫉妒,如同暗夜里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们的心,让她们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着眼,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苦涩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