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回去的路上，林见鹿就拨通了庄承的电话。

他是电影行业的外行，但庄承就内行到不能再内行了，尤其对于港港的电影圈子，乃至港港的几条电影院线，都是异常之熟悉，于是就问他，“江智强这个人做院线的本事怎么样？可以合作吗？”

庄承应该是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回答：“他们家专做外国片已经好多年了，能力当然是有的，而且，可以算很强。早些年，他家的院线还差些，外语片在港港卖得不算好，但最近几年，他是真的赚到钱了。”

林见鹿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但是等了等，却没等来下句话，于是以他的情商，他果断地就知道了，这所以没好直接一起出来！

于是他就主动追问：“还有吗？”

庄承的语气里顿时就带了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回答：“我也不晓得应该怎么讲，打个比方……其实我们行业内估算，《泰坦尼克号》上映到现在，实际票房应该是早就过了6000万港币了！”——林见鹿愣了几愣，“哦！偷票房！”

截止到昨天的票房排行，《泰坦尼克号》是刚过5600万嘛！

不过……不算什么大毛病。

各行各业，就几乎没有不偷的，推而广之，只要是做买卖的人，就几乎没有不捣鬼的，你有《广告法》，我还有角字可以应对之呢——别的不讲，只林见鹿熟悉的，滚石老段在华语歌坛和华语唱片行业内，无论为人还是做事，基本上也算是有口皆碑了，但依然会做偷销量的事情。

《冷酷到底》还好些，那时候老段也想刷出一个逆天数据来做宣传，以确立滚石在华语歌坛的霸主地位，所以前期偷的不多，一直到后来，基本确定可以过千万张、拿到白金唱片的认证了，才偷的疯狂了些。

但是等到《夜曲》，他偷的就不是一般的凶了。

这些事情，有经验的会计师在审核账目的时候，都能察觉得出来。

或许在内地，你可以，失去了《冷酷到底》当初打突袭的突然性，盗版出来更早，导致《夜曲》的销量会不如它，是正常的，但放到港港、湾湾，乃至东南亚，实在的就是，早就该破千万张销量了，毕竟林见鹿的知名度、影响力，早已不是《冷酷到底》时期刚刚出道能比的，已经是国际巨星了，结果，上市快四个月，年底了，滚石那边才告诉，终于全球销量杀过千万张了。

嗯，张爱嘉，按照惯例估算，他们偷了大概150万张的销量。

这一点，葛福红也同样门儿清。

只是知道归知道，实在是不便撕破脸皮的戳破罢了。

行业惯例了，很是有点“厨子不偷五谷不收”的意思——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习惯、好惯例，但整个行业都这么搞，一时半刻的，也很难有谁能扭转或遏制。

今时今日的林见鹿，或许算是有了些叫板的底气，但当初的他刚刚出道，正是靠着人家滚石的力捧，才大红大紫，迈出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第一步，现在红了，马上反过来叫板，实在的，林见鹿现在自认唱歌已经不是自己的主业了，就实在是懒得为了些利益之争，毁了这段知遇之恩的交情。

人活着，不只有利益这一件事情，有些交情，一旦毁了，就永远毁了。

反正……再过些年，等到整个唱片行业都没有了，也就好了。

至于偷电影票房嘛……

林见鹿还在沉吟，电话那边的庄承却忽然：“你想要做院线？是江智强主动联系你了？还是你找了他？”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林见鹿坦然了刚才看包场被堵到的事情，庄承听了，就笑了笑，态度有点含蓄中见暧昧，但林见鹿不戳破，等他主动开口。

而果然，停了片刻，他问：“你打算投多少钱做院线？是打算在港港做，还是去内地？用咱们寰亚的这套壳子，不行吗？”

哦，明白了，原来他也惦记着想做院线。

不稀罕。

拍电影的人就会比较容易惦记着自己尝试做发行。

干嘛不做呢？老子辛辛苦苦拍了半年，又做后期做了半年，耗费那么多人力、那么多钱，才整出来这么一部片子，结果票房只拿三分之一？做发行那帮人，直接就拿走接近三分之一？分钱跟我差不多？

那我干嘛不自己琢磨琢磨，自己发行呢？

同样的道理，已经做了发行的人，就又忍不住惦记自己搞院线。

而且反过来也成立，江智强这个做院线的，一旦赚到了钱，不也考虑想投资电影吗？

呵，谁也别笑话谁。

归根到底，大家都处在这个产业链里，无论哪一头赚到了钱、做大了，都会想着要延伸自己的产业链，自己种地、自己收麦子、自己开家面粉厂，然后再自家开个方便面厂——哎，我吃全链条！

“你也想做院线？”

“想啊，一直都想啊！但是做院线好费钱的！港港这边一家稍微有点规模的三厅四厅电影院，投资就要上千万，还不包含地皮房租。如果要自己买楼来做，那就更贵了，你也知道，虽然最近楼价降了，但整体还是贵。咱们做电影的，辛苦好久，从拍摄到后期制作到发行，多少人在其中辛劳，不赔本的那个话，就算是赚钱，也就是百万级别的赚，要到程龙周星池的电影，才能赚到千万级别的利润，拿到楼市去，又够做什么？什么都买不下的。”

“嗯。”

“上次同林太、同楠生闲聊，据林太讲……”

“等等，林太？”

“啊？清霞啦，哈哈，我们都称呼她林太。”

“嗨……好吧，你接着。”

“据林太讲，内地正在做电影体制的改革，整体的思路很激进，具体来讲就是内地的整个电影生产流程，保留审批体制，分几步，逐渐放开拍摄主体限制，也就是，可能十年之后，就不一定非要内地的国营制片厂合资才能拍电影了，然后就是彻底放开电影发行和院线市场，允许民间资本进入，林太她还特意问了，港港的资本虽然不算民间资本，但大概率依然会有市场准入权，只是据林太，上面的政策口子，估计会给开放到允许持股49%这样。”

“哦……”

其实听他讲等于白听，纯粹是不好打断而已。而这里面的门道儿，是林见鹿去年八月在首都住的时候，跟韩山平、张合平，大家坐一张桌子上喝着酒聊过的。

比他这个从“林太”嘴里听来的三手消息，要细节多了。

一是市场不行，整个内地的电影市场，虽经历十几年的一再改革，始终不曾触达根本问题，所以改来改去，越改越没气儿了，那时至今日再要改革，这一次，上面就很是有些痛下决心的意思，要大动，彻底打破过去固有的国有资本的桎梏链条。

二是最近上上下下，都很热衷于加入世贸组织这件事，围绕着入世谈判，已经来回拉锯了N轮了，在文化产业这一块儿，涉及到意识形态问题，内地一向严防死守，但也正因如此，入世谈判在这个地方卡得很严重。

所以当时闲聊的时候，听老韩的意思是，其实上面已经有意稍稍地开点口子，先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也就是庄承嘴里所谓49%持股上限的事情。

连外资在接下来，都将会被允许持股最高49%，那显然，港资是肯定至少也有这个待遇的——然而，这都是事。

无论跟谁合作搞院线，林见鹿想用的都是对方的人、经验和管理，钱他是不缺的，而他可不是港资，他至今都是纯纯的老首都！

所以，无论江智强，还是庄承也有意，林见鹿都无所谓。

反正他会要拿到绝对的控股权才肯做这个事儿。

“所以……你的确是想要做院线。”

“是。早就想做。但一直不够钱。”

“嗯，是寰亚电影来做，还是你个人来做？”

“寰亚电影很难，除非你来强力推动，我配合你，我再去服几个当初投了钱的股东，这样把投票权硬推过三分之二，否则，推不动，大家对内地是有疑虑的，不止是水土不服的问题，主要是担心内地的政策变化。”

“嗯，我明白了。”

林见鹿沉吟着，电话那头的庄承也不话，等他的最终决定。

而林见鹿一边摸着梁泳琪大衣里的那双大白腿，却一边不由得就走了神，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这样，明天上午我约了江智强，大家一起见面聊聊？”

庄承马上回应，“好啊！”

林见鹿又：“江智强做院线、做电影院，是有经验的，我们需要他的经验，那就先步快走，试着搞几家电影院出来看看，政策我去上面问，问题不大。我个人占七成，你跟江智强你们拿三成，可以吗？”

“可以！至少我这里没问题，而且如果你要去内地搞院线，我愿意负责跑这件事，只要你能搞定政策层面的事情，那就问题不大，像你的，先规模搞个两三家，试验一下，船好调头。”

“嗯，政策上你放心，我去问。”

“我当然放心，你是华港督来的。”

“嗨……挂了。”

挂断电话，梁泳琪竟就第一时间凑上来索吻，林见鹿跟她缠绵一阵，眼睛却是很快就又看向了窗外——车窗之外，浮光掠影，闪过的正是港岛的夜繁华。

谁能想象呢，仅仅十几年之后，北上广深之繁华，就已经不逊港港了！

尤其是随着大基建政策的推进，到处高楼皆拔地而起，老百姓也有闲钱进行文化消费了，恰好整个电影行业的大基建也已经铺垫到一定基数了，于是，如果恍惚里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是在2010年之前，国产电影市场，就迎来了票房、社会影响力等各个方面的集体大爆发。

那可真是一段盛世的美好时光啊！

经济上行期的蓬勃之美！

可惜，经济背景铺垫好了，居民钱包准备好了，却是无论港港还是内地，电影人又渐渐断层了，也或者，忽如其来的这个市场，实在是太大了，市场又好，大爆发，钱就实在是太好赚了，大家一拥而上，随便对付对付就是一部，上映了就呼呼啦啦的赚钱，于是资本大量进入，各种脏事儿烂事儿也集体爆发，再掺和上网络传播的力量也恰好起来了，动不动这帮电影人就搞个舆论炸弹什么的，最终却让老百姓看尽了他们出的那些洋相……终于，大好局面，本该趁势而起，彻底发展出全球第一大电影市场，结果却最终了个狗屁不是。

如果正赶上周星池的创作巅峰期，如果正赶上张一谋的创作巅峰期，如果王佳卫、杜其峰、陈恺歌、侯孝先、程龙、李连结、张国容、刘德桦、巩利、张蔓玉……都集中在那一段时间爆发，多多地拿出好作品来的话……

也或者，如果那段时间里，内地电影圈能够多多地涌现出新的周星池、张一谋、程龙、刘德桦和巩利、张蔓玉的话……

唉！

不过，当然……二十年之内，做院线依然有赚无赔。

然而，江智强可以用，却不敢全信，再加上一个庄承呢？

也似乎很难庄承就是自己的体己人。

相识不过半年多，真正深入的打交道固然不算多，就连平日里的接触，其实也少得可怜，所以，甚至是连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程度都达不到的。

那就必须在这一局里，再放一个自己人。

陈虹首选，智商、能力、手腕、眼界，都足够用，但她已经身兼多个位子，手里掌控着太多的事情了，姑且不讨论权力过度集中的后遗症，单纯只时间问题，她再能干，也毕竟只是一个人呀！

施楠生其次。

这位阿姐的能力、手腕，也都是足足够用的，但还是那个问题，她已经是代表自己深入寰亚电影的人选了，难道还要再去内地兼职做院线？

她如果长期抽身，无法兼顾寰亚电影的话，这一摊子谁来看？

林清霞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她的野心现在看来不算，自己也乐于给她机会，但具体能力如何，能做成什么样子，就实在是还有待观察和验证。

唉，无人可用。

车子进了别墅，林见鹿下了车，习惯性地等了等梁泳琪，然后就拉着她的手往房子里走，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林希蕾也下了车。

啧……

算一算，她跟在自己身边，也快满两年了。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日常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能，不愧是加利福尼亚大学毕业的，智力、聪慧，一样不缺，刚开始做助理，还处处可见缩手缩脚、畏首畏尾，但后来渐渐成长，尤其去年，她跟张爱嘉一起长期滞留阿美利加，想必没少掰了手腕子，但也没少偷师，整体进步飞快，到年底时候，她已经能跟张爱嘉打个有来有去了。

嗯，一个不缺胆子、却也不缺分寸的女孩子。

能力、机敏、洞察，以及处理事情的手腕，都锻炼得有模有样。

关键是还很体己。

体己到自己可以当着她的面光屁股都毫无心理障碍的程度。

夜风吹来，吹乱了她的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她顺手理了理，走过来两步，又忽然站住，“怎么了哥？干嘛这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