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矿工浑浊的眼珠死死锁住年轻传道者的脸,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骨子里那份不安分的躁动。
许久,他才缓缓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字句带着矿洞深处的寒意:“那是病,得治。叫‘躁空症’——心不安分,才总想着往上飘,以为天上有什么好东西。”他抬起粗糙的手,指向头顶慢悠悠飘过的云层,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瞧见没?现在云走得可比人快多了,可你见谁还发疯似的去追它?”
年轻传道者一时语塞。
他无法反驳,因为这便是事实。
近几个月来,整个修行界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停滞。
他自己那柄引以为傲的“青虹”飞剑,如今御使起来就像在泥浆里划船,灵力消耗是过去的三倍,速度却慢如老牛。
宗门里那些华丽的飞舟更是成了摆设,每一次启动都像在烧一整条灵脉。
反倒是那些凡夫俗子,尤其是他们这些常年步行的传道者和苦力,竟觉得脚下越来越轻省,一天能走过去两天的路程,还不觉得累。
这变化来得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就在传道者还在思索老矿工话中深意时,万柳城中心,一场更为盛大的异变正在上演。
被尊为“万乞之王”的那个神秘乞丐,不知从何处调集了人手,竟在城中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立起了一座三丈高的石碑。
说它是石碑又不尽然,此物非石非金,通体呈现出一种草木枯萎后的灰败色泽,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陈年汗水的味道。
有人认出,这竟是由整整十万枚早已淘汰的“草牌”熔炼而成。
那种最低贱的、记录凡人劳作与乞讨范围的身份牌,如今却构成了这座城最核心的纪念碑。
碑上无字,只刻着一幅模糊的浮雕: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双手捧着一只破碗,碗里是早已冷掉的食物。
他的背后,是寥廓而深远的漫天星斗。
这幅景象本该凄凉,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安宁。
更奇的是,每日正午,当阳光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下,穿过浮雕的凹凸,投在地上的影子,竟会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叮”字。
城里的孩童们起初还觉得好玩,追逐嬉戏着踩踏那个字影,可但凡在影子里多待片刻,便会莫名其妙地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安静地喘着粗气,眼神变得格外平和。
他们不再打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安宁的召唤。
万柳城的“静碑”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而北方传来的奇事,则是一场滔天巨浪。
燕山深处,千年古刹悬空寺的“登仙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那九百九十九级凿穿云海、直通天际的石阶,竟然齐刷刷地倒长进了山体之中,仿佛整座山峦将这通天之路硬生生吞了回去。
最终,露在地面上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三级台阶,像是一句未说完的嘲讽。
寺中僧侣惊恐万分,以为是妖魔作祟,立刻请来得道高僧试图镇压。
可无论修为多高,只要一踏上那残存的台阶,体内苦修百年的真气便会瞬间逆流,如万马奔腾般直冲天灵盖,逼得他们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地叩首,仿佛在向这片厚重的大地忏悔。
一连七日,数十位高僧尽数败退。
直到第七日黄昏,寺中最年长的长老看着最后三级台阶,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蹒跚上前,没有催动一丝真气,只是缓缓盘坐在最低的那一级石阶上,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原来所谓攀登,不过是跌倒的慢动作。”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股锐意进取的佛光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山石融为一体的沉静。
风波传回,已是半月之后。
老矿工正带着几个后生清理一场大火后的藏经阁废墟,这里曾是某个妄图“以力证道”的宗门旧址。
在一片焦土深处,他竟挖出了一本完好无损的册子。
册子封面古朴,上书四个大字:《飞天术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