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的涟漪,如水银泻地,最终悄然无声地触碰到了青云宗废墟最深处,某个沉寂了足足千年,从未有过任何动静的……根本。
嗡——
一声并非由空气振动产生的鸣响,骤然在所有踏足这片废墟的生灵心中炸开!
那是一口悬于虚空、古朴无华的青铜古钟,钟身遍布斧凿刀砍的痕迹,仿佛历经了无数次天地大劫。
它名为“问心”,千年未鸣。
此刻,它却自行震动,起初只是微不可察的颤抖,随即,钟体上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那沉闷的嗡鸣声越来越强,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能被耳朵捕捉到的声响。
“啊!”
一名内门弟子痛苦地抱住头颅,面色惨白如纸。
然而,无论他如何捂住耳朵,那声音都像是跗骨之蛆,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回荡、冲刷!
这不是声波,这是道韵的拷问!
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个恐怖的事实。
这钟声,不在耳中,在魂里!
更诡异的是,每一记钟响,都在他们心底清晰地映照出一句晦涩的经文。
“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低头不是认输,是为了让头顶的刀锋能够顺利地划过去……”
“真正的强大,是允许自己在某个时刻,显得无比脆弱……”
一句句经文,如晨钟暮鼓,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防之上。
这些话语,与他们毕生追求的勇猛精进、争夺天命的修行之道背道而驰,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至理。
苏清雪盘坐于问心古钟之下,她受到的冲击最为剧烈。
钟声的震荡,将她尘封了十年的记忆彻底掀开,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翻涌不休。
她看到十年前的自己,众星捧月,意气风发。
她当着全宗门的面,指着那个角落里永远在打瞌睡的杂役林闲,言语中满是讥讽与不屑:“林闲,修行不是儿戏,你连剑都拿不稳,不如趁早下山,寻个营生去吧!”
她记得当时林闲只是抬了抬头,睡眼惺忪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打盹,仿佛她的嘲讽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画面陡转,血色与黑暗笼罩了青云宗。
万魔窟大举来袭,护山大阵顷刻告破,昔日仙境化作战场。
她被三名魔将追杀,灵力耗尽,身负重伤,绝望地倒在一条狭窄的地道入口。
就在魔将的利爪即将撕裂她喉咙的瞬间,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林闲。
他没有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法术,甚至没有拔剑。
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馍,靠着地道入口的石壁蹲下,旁若无人地大口啃了起来。
那三名魔将看到这个“凡人”一般的杂役,先是一愣,随即被他那副悠闲自得、仿佛在自家后院吃饭的模样激怒了。
在他们眼中,这是对他们最大的蔑视。
他们放弃了已经唾手可得的苏清雪,转而狞笑着扑向了林闲。
而林闲,只是趁他们扑来的间隙,飞快地将她推进了地道,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和那半个没吃完的馍,挡住了所有追杀者的注意力。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苏清雪所有的骄傲。
原来,那不是废物,那是不争。
他用最“弱”的方式,救了她最强时也无法保全的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座破庙里,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污垢的老乞丐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灰白,但他却“看”向了青云宗的方向。
那问心古钟的鸣响,凡人听不见,修士听不懂,唯独他这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命外之人,能从中感应到一丝天机的脉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扔掉手中的破碗,迈开双腿,朝着感应中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不懂修行,不会缩地成寸,就凭着一双赤脚,日夜兼程,风餐露宿。
整整七天七夜,他跨越山川河流,终于抵达了青云宗的废墟旧址。
当他踏入废墟的刹那,那无声的钟鸣在他心中化作了清晰无比的画面。
他看见,那个叫林闲的杂役,每日清晨都在清扫宗门落叶。
他手中那把破旧的扫帚,每一次挥动,扫起的不是尘土,而是天地间的灵气脉动。
他的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踏在山川地脉的节点之上,看似随意,实则是在为整座青云山梳理着灵气。
他看见,林闲在柴房劈柴,十斧九空,常常脱靶,引得同门嘲笑。
可在那乞丐的“视界”里,林闲的斧头每一次看似笨拙的劈下,都巧妙地避开了一处深埋地下的灵脉节点。
他的“失误”,全都是为了不惊扰地底灵脉而做出的、克制到极致的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