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无形的庇护,便是林闲留给这个寒冷世界的,最后一丝余温。
三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废墟之城重新矗立,也足以让刻骨铭心的记忆蒙上尘埃。
万柳城重建得比以往更加宏伟,青石铺就的长街上车水马龙,酒肆茶楼里喧嚣鼎沸,仿佛那场灭顶之灾从未发生。
孩童们在厚厚的积雪里追逐嬉闹,他们的脚下再也不会响起清脆的“叮”声,那曾守护全城的风语者,早已彻底沉默。
记忆的潮水退去,露出了坚硬而刻薄的现实礁石。
人们开始嘲笑那个所谓的“无墙宗门”,将其斥为一场疯子的闹剧。
曾经被视为神迹的透明扫帚草,如今被当作异种怪植,一旦发现,便被连根拔起,付之一炬。
人们更愿意相信,是仙门大宗的修士们力挽狂澜,而非一个连名字都快被遗忘的杂役。
柴房旧址上,只剩下一片空地。
老矿工每日都会来此清扫,雷打不动。
他的背更加佝偻,呼吸间带着沉重的风箱声。
可他手中的扫帚,却依旧稳健有力。
“老东西,又来给你那死鬼主子扫地啊?”一个路过的伙计满脸讥诮,“人都死了快十一年了,魂都投胎八百回了,你还天天对着一件破衣服拜,有病吧?”
老矿工充耳不闻,只是将那件洗得发白的破旧棉袄从早已腐朽的木桩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的落雪,而后披在自己肩上。
那棉袄对于他干瘦的身体来说太过宽大,却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继续挥动扫帚,姿势虔诚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没有人注意到,每当他的扫帚划过地面,脚下的积雪便会自发地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叮”字形冰晶,那冰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又在下一瞬悄然融化,了无痕迹。
与此同时,那个曾受林闲一饭之恩的乞丐,正心急如焚地行走在九州大地上。
他发现,散落在各地的“道火”,那些曾被林闲点燃的希望,正在一处处地熄灭。
他拖着瘸腿,走遍了七十二座村落,逢人便讲那个关于杂役林闲的故事。
他讲他是如何签到,如何苟活,如何以凡人之躯,为一座城挡下天倾之灾。
可听者寥寥,人们的脸上写满了不耐与鄙夷。
这是一个金丹修士能飞天遁地,元婴老祖能移山填海的时代,谁会关心一个卑微的杂役是如何活下来的?
活着,本就是最廉价的东西。
绝望之中,他路过一所乡间学堂,琅琅书声从里面传出。
一位老先生正摇头晃脑地教着一群蒙童:“……君子处世,当有风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错了!全错了!”乞丐猛地冲了进去,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嘶哑地吼道:“应该是宁为瓦全,不争玉碎!活着才有根本,瓦片聚在一起,就能为人遮风挡雨!玉碎了,就只剩一地渣子,什么都不是!”
全场哗然,先生怒斥他胡言乱语,要将他赶出去。
乞丐却不管不顾,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已碎裂成粉末的布包,将里面【苟道归源】符的残渣尽数洒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黑色的粉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在纸上自动重组,墨迹流转,最终汇成一行清晰的小字:
“低头的人,看得见大地的心跳。”
在遥远的南方水乡,一座名为“安渡”的小镇,苏清雪开了一间小小的“粗食铺”。
铺子很简陋,只卖最粗糙的麦饭和菜粥,但却从不收钱,专门收留那些孤苦无依的流浪者。
她只有一个奇怪的规矩:每一位食客,无论男女老少,吃完饭后,必须对着门口说一句“我还活着”。
起初,镇上的人都把这当作一个女人的怪癖。
直到某个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安渡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哀嚎声不绝于耳。
官府迅速封锁全镇,可怖的死亡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然而,唯独苏清雪的粗食铺,连同里面收留的几十个流浪汉,无一人染病。
有胆大的人在夜里悄悄窥探,发现苏清雪每晚都会用那只豁口的陶碗盛满清水,恭敬地置于院中的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