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夜雾愈发浓重,仿佛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吞噬。
就在这一刹那,一只通体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归光蝶,如迷途的星辰,颤颤巍巍地自杂役院的方向飞来。
它穿过死寂的街道,越过惊恐的人群,最终,轻巧地停在了执明僧干裂如树皮的唇边。
蝶翼每一次轻颤,都像是在他心湖投下一圈涟漪。
终于,蝶翼之上光华流转,一幕无声的影像投射进执明僧即将崩坏的识海。
影像中,是瓢泼的暴雨,天幕被撕裂,雷光如银蛇乱舞。
山道之上,泥石流轰然滚落,三名捡柴的孩童吓得魂飞魄散,抱作一团,绝望地等待死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削的身影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脊背,硬生生扛住了滚落的山石。
那人是林闲。
碎石砸在他的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雨水混着从他额角渗出的血水,一同汇入脚下浑浊的泥浆。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在确认孩子们安然无恙后,竟抬起头,冲着某个虚无的方向,咧嘴一笑。
那张沾满污泥的脸上,笑容干净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轰!”
执明僧的脑海如遭雷击,浑身剧烈一震!
他那双充血的眼球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冲击,两行血泪自眼角崩裂而出,蜿蜒淌下,触目惊心。
然而,他那张枯槁如僵尸的脸上,却在此刻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沙哑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初时微弱,继而越来越大,响彻长街。
“哈……哈哈……我……我没瞎啊!”
我没瞎!我看得到!在这无边黑暗中,我看到了世间最纯粹的光!
笑声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刺破夜雾,直抵青云宗最高处的观星台。
高台之上,一个身披星辰法袍、脸戴青铜面具的老者猛然抬头。
他便是执掌宗门刑罚与戒律的烬瞳叟,一双灰烬之瞳洞察人心,任何虚伪与罪恶都无所遁形。
此刻,他那双足以让元婴修士心惊胆寒的眼瞳,却剧烈地动荡起来,仿佛被一股至刚至阳的纯净信念狠狠灼伤。
“执明,这个疯和尚……”他低声自语,迅速翻开面前一本由未知兽皮制成的古籍——《盲心录》。
此书乃是他的道法根基,记录着世间一切“心盲”之症。
他迅速找到其中一页,上面用古老的符文记载着:“心有执念,目不见光,神魂自晦,终成心盲。”
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那行墨黑的符文竟如同被烈阳暴晒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色、变淡,直至化为一片空白!
烬瞳叟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与愤怒涌上心头。
他猛地暴起,一掌狠狠砸在身前的玉石长案上!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一个连禅心都守不住的疯和尚,凭什么能勘破‘心盲’?凭什么能……见光?!”
“啪!”长案应声碎裂,玉石粉末四散飞溅。
就在此时,一只同样散发着微光的归光蝶,悄无声息地从窗外飘入。
它仿佛被那本《盲心录》吸引,轻轻落在了那片空白的书页之上。
触碰的瞬间,归光蝶轰然碎裂,化作点点光斑,残留的光影在书页上凝聚成一行纤细的小字:
“你灭的不是灯,是你自己。”
字迹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烬瞳叟却如遭重击,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裂缝从眼角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的黑烟从裂缝中渗出,带着一股死寂腐朽的气息。
“难道……难道真是我错了?”他扶着面具,声音颤抖,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与此同时,杂役院内,林闲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呆傻的扫地杂役,正一丝不苟地清扫着青石板路。
他的动作很慢,帚尖每一次划过青石缝隙,都显得笨拙而认真。
然而,无人能够察觉,在他体内,一缕微不可见的混沌源焰正悄然引动着地脉深处最本源的微火,将那七道由执明僧等人贡献的信火之力,如绣花般,一针一线地织入遍布整个青云宗的地网灵脉之中。
忽然,他像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
手中的扫帚脱手而出,不偏不倚,“噗”的一声插进了旁边的排水沟里。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样子狼狈不堪,引来周围几个杂役的哄笑。
“林傻子又摔了,真是个废物!”
“扫个地都能摔跤,真不知道管事怎么还留着他。”
林闲充耳不闻,只是嘿嘿傻笑着,费力地将扫帚从淤泥里拔出来。
而在他低头的那一刻,无人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