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林闲便已拄着扫帚蹲在了乱坟岗的边缘,双眼无神地啃着一块又冷又硬的黑面馍。
他像是没睡醒,动作迟缓,每啃一口,都故意把馍渣抖落在身前一座不起眼的墓碑前。
然而,在他那看似呆滞的目光深处,一缕微不可察的混沌源焰正顺着他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渗入脚下的大地。
昨夜那通天火柱与巨手握帚的异象过后,整片乱坟岗的地脉之下,竟浮现出了一张前所未见的巨网。
无数细如发丝的“善恶刻痕”交织缠绕,如蛛网般紧紧束缚着每一具埋葬于此的骸骨。
这些刻痕,便是宗门评判一个弟子价值的终极依据。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林闲面前那座属于外门弟子“周全”的墓碑,竟从中断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腥臭的血气从中弥漫而出,几个扭曲的血字在碑面上缓缓浮现:“曾盗灵药三株,罪重于功,列祭阵首。”
林闲眼皮一耷,一滴清鼻涕顺势滴落在那血字之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讥诮:“周全……我记得你。为了救三个被妖兽重伤的同门,才去偷了那三株疗伤灵药。救人是功,偷盗是罪。如今倒好,救了三条命,只因偷过一次,就要被第一个抽魂炼魄,化作护山大阵的阵油?这他妈的是什么狗屁道理!”
与此同时,青玄宗权力核心之一的天平殿内,气氛肃杀。
白玉高台之上,一个身形佝偻、双目缠着厚厚蜡封的老者——骨秤翁,正伸出鸡爪般干枯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悬浮于面前的一架巨大骨秤。
骨秤由一头不知名巨兽的脊骨制成,森然而立。
左边的秤盘里,堆满了散发着不祥黑气的罪孽符箓,压得秤盘沉甸甸地垂向地面;而右边的秤盘里,却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金光,那是功德的象征。
“今次魔灾将至,护山大阵的‘人薪’尚缺三百。”骨秤翁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按宗门律例,优先从乱坟岗中择取善恶相抵后,价值不足者填补。”
一名执事躬身上前,呈上一卷兽皮名单。
骨秤翁甚至没有睁眼,只是用指尖轻轻一点,名单首位,赫然正是“周全”二字。
“此子虽有救人之功,但其罪孽更重,秤不欺心,唯重衡。”骨秤翁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依律,当为首薪。”
乱坟岗。
林闲仿佛浑然不觉自己即将成为“祭品”的同门,只是“哎哟”一声,像是蹲麻了腿,身子一歪,手中的竹扫帚顺势向前一插,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了周全的墓碑前。
就在扫帚尖端没入泥土的瞬间,一丝比发丝还细的混沌精粹,自竹尖悄然溢出,在地底深处,精准地在那道血色碑文对应的骸骨之下,烙下了一道玄奥无比的纹路。
这正是他昨夜从那七盏信火的反哺中,领悟出的第一道神通——补德纹!
刹那间,墓碑上那道狰狞的黑缝竟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丝,缝隙深处,一抹幽蓝色的光华一闪而过。
林闲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发出嘿嘿的傻笑,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啃着他的冷馍。
但在无人能感知的灵识深处,他清楚地察觉到,识海中那七盏代表着凡人香火的信火,正与地脉产生着奇妙的共鸣。
一股股纯粹而微弱的愿力,正顺着大地脉络,缓缓流入那道刚刚刻下的补德纹之中。
夜色深沉。
内门弟子阿禾正在巡查宗门的《共契录》。
这本法器记录着所有青玄宗弟子的善恶功过,与天平殿的骨秤遥相呼应。
突然,他眉头一皱,法器上竟传来一阵异常的灵力波动。
他仔细探查,惊愕地发现,名录之中,竟有十三个早已身故、记录板上钉钉的外门弟子与杂役的名下,凭空多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善行记录——“曾予人半食”、“曾扶老妪过溪”、“曾为同门守夜疗伤”……这些善行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真实不虚。
阿禾掐指一算,灵力波动的源头,竟全部指向——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