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坐起,看到不远处的廊柱下,一个比他还瘦小的杂役少年正蹲在阴影里,贪婪地啃着半块干馍。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浑身一僵,像是受惊的兔子,慌忙将剩下的馍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逃进了雨幕中。
七年来,他时常会想起那个雨夜,那个连背影都写满了卑微的少年。
此刻,那段尘封的记忆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原来是你。”断刻僧枯井般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他放下木槌,竟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郑重地弯下腰,叩首三下。
每一次叩首都无比虔诚,仿佛在拜谢神佛。
风至长老院的偏厢。
一名重伤垂死的外门执事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呢喃:“那天……毒潭边的饭盒……不是老鼠……不是老鼠偷吃的吧?”
他的记忆翻涌不休,回到了半年前。
那日他奉命去毒潭采药,不慎中了瘴毒,昏死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身边还多了一个饭盒。
饭盒里,有半块饼和几株碾碎了的、对症的解毒草。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命大,有山间精怪报恩。
可现在,另一个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就在他中毒的前一天,他曾因怀疑一个名叫林闲的杂役偷窃了他的饭食,而当众对其鞭打了三十。
如今想来,何其讽刺!
他当众鞭打的“窃贼”,竟在他生死一线时,用自己唯一的口粮和辛苦采来的草药,救了他的性命。
那半块饼,或许就是那个少年全部的晚餐。
一股巨大的悔恨与愧疚感瞬间淹没了这名执事。
他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泪水,心头浮现一句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轻叹:“傻子……我对不住你。”
这句歉意虽未出口,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加沉重。
它化作了第二道更加粗壮凝实的金丝,冲天而起,汇入那无形的虚空之中。
子时三更,万籁俱寂。
林闲仰头望着破屋顶上那道巨大的裂缝,冰冷的雨水开始一滴滴落下,精准地掉进他脚边那只豁了口的破碗里。
“滴答……滴答……”
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碗中浑浊的雨水,竟诡异地映出了他这十年来的影像:五岁被卖入宗门,作为最低等的杂役,日复一日地扫地、挨骂、吃冷馍、在深夜里被人肆意推搡欺辱……所有被遗忘的、被刻意忽视的痛苦,此刻都纤毫毕现。
画面流转间,风声骤起!
屋外那面由无数碎石垒砌、被称为“风语墙”的院墙,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墙上的碎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竟自行脱落、翻滚、重新排列组合,最终在墙壁中央,赫然形成了一个古朴而苍劲的大字——
“闲”!
与此同时,远在青玄宗最阴森的停尸房深处。
一位须发皆白、双目紧闭的盲眼老人——心灯守,猛然抬起了头。
他那双看不见任何光明的眼睛,此刻似乎有无尽神光在其中闪烁。
他手中那盏千年不灭的琉璃心灯,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将整个阴暗的停尸房照得宛如白昼!
光芒中心,原本黯淡的灯芯之上,赫然浮现出两个鲜红如血的数字:九十七!
一道冰冷而机械的声音,突兀地在林闲的脑海中响起,却又仿佛响彻了整个天地:
【检测到宿主以残食为引,以精血为媒,成功唤醒九十七道深藏于他人识海中的“默信之誓”!】
【愿力潮汐,已起!】
脑海中的声音落下的瞬间,那啃噬骨髓的饥饿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涌入他四肢百骸的温热洪流。
这股力量如此浩瀚,如此纯粹,带着九十七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有敬畏,有怜悯,亦有信任。
林闲缓缓低下头,看向脚边那只破碗。
碗中,倒映着他十年苦难的涟漪已经平息,只剩下一汪清澈见底的积水。
他那张瘦削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清晰地倒映其中。
屋外,风停了,空气变得异常沉闷压抑,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
林闲的目光从碗中倒影移开,缓缓抬起,望向了头顶那片愈发漆黑深邃的夜空。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