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呼儿延多说,夜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杯酒倒入另一杯中并且一起喝了下去。
显然,这一举动出乎了呼儿延的预料,散落在夜宋手上的酒珠撒在空中,折射出呼儿延诧异的神情。
半晌,呼儿延拍了拍手,“你笃定朕不敢杀你?”
夜宋淡淡说道:“无他,先帝显灵而已,但更谢王不杀之恩。”
赵公公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夜宋之高明,不卑不亢尽显大国风范,宠辱不惊死生置之度外。
“夜统领,朕乏了,明日朕为你接风洗尘,再谈合作之事。”
夜宋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夜宋告辞。”
夜宋说完便转身离去,呼儿延盯着夜宋离去的背影,他饶有兴趣的目送着夜宋,目光在夜宋身上游走,呼儿延自己都感受得到,他对这位看上去十分沧桑的统领特别感兴趣,尽管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夜宋打开门,寒风凛冽袭来,夜宋禁不住打几个寒颤,随即他紧了紧束腰,仿佛下定决心般一脚踏了出去,踏到了黑暗之中。
“赵公公,你怎么看?”
“老奴不敢多言。”
“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必拘谨。”
“陛下说笑了,既然如此,老奴也学得一些面相之术,斗胆开口。”
赵公公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夜统领人看上去老实,但是天庭饱满,中庭隆丰,地阁方圆有力,日月有神,有令五岳朝拱之气。换而言之,此人不可能为陛下所用……”
赵公公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因为他看出来了呼儿延对夜宋的重视,他只是想提醒罢了。
“赵公公说话倒是有趣,先是把夜宋捧到天上去,后来反而说不可用,此为何意?”
赵公公一愣,反应过来后接着说:“天庭饱满说明夜统领星运不凡是个大才;中庭隆丰,五岳朝拱则可以看出他命中有富贵;可是还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老奴眼拙,夜统领眼神黑白分明……命中劫数已定,甚至是大祸之灾……”
“大祸之灾……”
呼儿延细细揣摩这四个字。
夜宋说是求和,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刺杀。夜宋的亲信之中有呼儿延的卧底,因此呼儿延对于夜宋的行踪可谓如数家珍。但是兴许是夜宋有所察觉,因此他并不直接露面,甚至还放心将军队放给沈料全权负责,沈料用兵也甚至不用给夜宋报备,这样一来,呼儿延的卧底便很难将消息及时传出。
此为夜宋的一招藏拙。
“赵公公,你说……朕御驾亲征,大肆挥霍百姓来之不易的粮食,甚至举全国之力攻打御北,朕错了吗?”
呼儿延低声下气的向赵公公讨教,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被先生训话了一般。
这种事经常有,打呼儿延儿时起,他便与赵公公最亲近,赵公公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陛下这是怎么了,陛下壮举,当下人不能理解,但是后人一定会奉陛下为千古一帝!”
老太监声音是刺耳,呼儿延听上去却极为亲切,这声音每每在呼儿延心烦意乱之时便是一粒灵丹妙药,足以安神定心。
“千古一帝……?何为千古一帝?”
“老奴不敢多言,文治武功,万代千秋,山河永固,版图一统……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曾经说过的话…?”
“朕说的话……”
赵公公提醒道:“当年陛下训斥几位王爷时说的话……”
突然,呼儿延脑中飘过万千思绪,他想起来了,那日皇宫之中……
“当你真正的明白何为立场,心中再无偏见;当你能够站在朕的角度俯视而不是睥睨朕的子民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朕面临的是什么,到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朕做出了怎样的一番伟业!”
那时候呼儿延不在乎一切质疑声,先帝死的时候只有两位子嗣,呼儿延和他的妹妹呼儿扬,留给真正属于他的,也只有赵公公一人而已。
面对几位皇叔的冷嘲热讽和质疑,年少轻狂热血的他留下了这句令赵公公动容许久的话,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呼儿延的羽翼开始丰满。
呼儿延摆了摆手不经意地说:“赵公公还记得?朕那时候不懂事,出言顶撞了几位皇叔,得亏赵公公拉面子。”
“哪里是老奴拉面子,陛下一个人,先帝蒙难,诸多托付未曾言出,陛下一个人在朝中孤立无援,这么多年老奴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心,能够帮到陛下是老奴的荣幸。”
这赵太监是三朝老臣,侍奉了呼儿延上下三代,他只忠于大邺皇帝一人而已,有无视所有权贵以及皇亲国戚的权力,统领着大邺十万宦官,宫中所有事都会穿过他的耳朵,他却从不露面,世人也只知道皇帝身边有个太监而已。
此外,赵公公也是一位虚空武修。
这一点,除了历代邺帝之外几乎无人知晓,所有人都只把他当做老不死的罢了。
赵公公接着说:“陛下,打仗这种事本身是没有对错,全在于立场而已。今日我们打大鉴,对于他们而言是侵略,但是一甲子以前,他们侵犯我大邺的领地又何尝不是侵略?就像是敌人的足智多谋在我们看来是诡计多端,我们又何尝不是?”
战争哪有什么对错,立场不同罢了。
呼儿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揉揉眉心,长叹一声。
赵公公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赵公公还是这么健谈,好……挺好。”
老太监自知话多了,悻悻的闭上嘴愣愣地站在原地。
“公公不必自责,朕不是在诟病调侃,只有公公在,朕才能安心睡觉。”
扑通一声,赵公公当即双膝跪地,声音嘶哑道:“陛下信任老奴,老奴万死不辞。”
呼儿延立马起身将赵公公扶了起来,两人的身影形成对比。
老太监堪堪将起,便对呼儿延说道:“陛下,夜深如墨早些休息。”
呼儿延笑道:“赵公公年纪大了,犯困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朕尚为壮年,有大把事是不等人呐。”
赵公公听出了呼儿延的话外之意,于是不再劝说而是像一座木雕一样守候在呼儿延的身边
赵公公太老了,老的像一个影子。
解南城内灯火通明,嚎叫声被欢呼声压过,就像满地枯叶被新泥覆盖。
没人关心,也没人在乎。
夜确实太深了,东方既白,这也正是万物死寂又该复苏的时候。